2009年6月7日 星期日

慧明法師開示錄

慧明法師開示錄



慧明法師主講

陳耀智 敬述



緣起

第一座 信願行

第二座 戒定慧

第三座 四皈依

第四座 心地法門

第五座 禪密兼修之心宗

第六座 心宗醫心病

第七座 本法假修與真修

第八座 本法心念與關節

第九座 煩惱菩提

第十座 三世因果

第十一座 事與理

第十二座 大乘小乘與淨土

第十三座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第十四座 出世與入世

第十五座 有為無為之不二

附錄一 心地法門之透關

附錄二 心地法門之佛魔一心

附錄三 記慧明法師



緣起



吾師弘法江漢,越四年矣。同人隨侍丈席,得師一言半偈,如甲坼在原,被春風而不為如其長養。曩者,裒其旨要,輯為語錄。閒違謦欬,資以啟發,顧以言簡意遠,難抉幽微,兢兢以不得正如見以懼。乙亥秋,師歸自南京,展禮之餘,群思廣益,環請開示。師曰:「佛法本能定法可說,禪密兼修,只重證悟,不尚言說。於離言法中,必欲以言顯說,則言說亦成筌蹄,能會斯旨,不妨方便數演,用策事修,若執筌蹄,失宗義矣。」同人唯唯,迨圓音廣播,語語具含多昧,法法攝歸一心,心地法門之大旨,咸備于是。而方便導引,意則由淺及深,語則深入淺,不即經教,不離經教。於是執教者,自慚隔霧觀花,始分根蒂,初機者,自幸荒陬失路,頓識歸途。罷講之餘,同聲贊歎,遠地同人,阻於勝會,僉以瀑懸絕巘,隔壑聞聲;月在中天,萬川現影,不有紀錄,何以傳薪?不付棗梨,何從分膳?紛紛函述,所請胥同。師鑒其誠,遂許可焉。乃彙輯成篇,刊而布之。言曰開示錄,俾與會者,入耳成因;未與會者,亦得因言會意。惟耀智闕於修而淺於學,不能仰見吾師指外之月,遂難繪箜篌指上之音。筆述既竟,慚悚實多,謹志端倪,以明緣起。



丙子春 弟子 陳耀智 敬述



第一座 信願行



諸同學,禪宗法門,以「心即是佛」為究竟,所以不立語言文字,故曰「言語道斷,心行路絕」。密法道理,更不可說。今以大家再三啟請,又因各位修持有年,對本法已有認識,姑且隨緣,方便說之,不過使大家知道的過程,以作修特之策進。望大家淨心諦聽,勿起分別;一起分別,便生知見。



「心即是佛」一語,是禪宗的根本,無論講到何處,都離他不開,以一切唯心故。信、願、行三字,有循序漸進的意義,學人往往隨便看過,未加審思。須知此此三字中,每一字都有其過程與差別,在座諸同學也有知教理的,也有初發心的,我且把信、願、行三字的過程與差別,略略解釋如下:



佛法大海,惟信能入,所以首先就重一個「信」字。但信有真妄之分,其間更要經歷許多過程。如果不明瞭這種過程,難免真妄混淆,中途退悔,或發生其他差別。「信」字過程,簡單說,有下列幾種:



一、不信。眾生本具佛性,與佛無二,但為多劫以來的業力障蔽,故上來對於佛法,是不信的;以後漸經親友勸導,或因環境關係,一時為外力促動,乃存一姑且試之之念。此時表面雖學佛,而心中實未起信。



二、疑信。何謂疑信?疑者,惑而不定也。初學者,一面生信,一面又在懷疑。今天覺得學佛是好,明天又覺得學佛是不好。今天遇一善因緣之人來讚歎,便增加信心;明天遇一惡因緣之人笑為迷信,便又生疑惑。自己與自己矛盾;此種信,名為疑信。然則此疑,究竟從何處生出來的?當知還是從自心上出來的。試問自心既已生信,何又生疑?蓋信為真心所動,疑乃業力所生。眾生業力太重,故一念真心將起,而無邊業力即來遮障,不許學人起信修侍,此乃佛魔交戰關頭,何等危險,所以必須斷疑,方能生信。



三、淺信。初學人經過熏習,對佛法稍有認識,疑減信生,但發心不真,其信也淺;或為世法上之一切希望,或求知識上之淵博多聞,如此是普通之信,不能發生願與行的力量。何以故?因其信淺,等到利益不見,或環境變遷,便置信心於九霄雲外。這種信,譬如空中毛,遇到一陣風,就不知吹到何處去了。



四、深信。學佛人經過相當修持,已得受用,覺得佛法是有真理,從事修持,立志不變,此時還算不得真正認識,只可說是牆上草,雖說有根,一旦遇風吹來,遠足二面倒;即信佛之根基雖立,而恬帥、信法之心未固,今天皈依這個法師學禪,明天又皈依那個法師學密,若境生心,見異思遷,此乃不明白心佛,不知一門深入的道理。



五、定信。定信即是堅定之信,學人修到此時,熏習已久,業障漸消,信心才算堅定。如樹大根深,風不能搖,信師信法,獨一無二,猛勇精進,不生厭怠。但風大時,大樹還可動搖,如修行人根本業障翻動,加以外境壓迫,信心還是不免差別,所以定信仍非究竟。



六、真信。真信即是契合真如之信。真如是如如不動,清淨無相。信心到了如此地步,故曰真信。真信不動,也就同虛空一般,無可動搖。此時自心與佛、法、師,心心相應,息息相關,無纖毫痕跡,亦無絲毫分別。故,《金剛經》云:「信心清淨,則生實相。」信心到了這個境界,才是真信,真信才是究竟。



照上述「信」字過程看來,分析似乎嫌多。其實非將此等差別分析清楚,不能發生真信。如何能真?去妄即真,所以去妄是最要緊、最直截的工夫。然去妄又談何容易?若要容易,最好先從語言上下手;「信」字從人從言,即示人以下手方法。大家必以為此「信」字是世法上信實之信,與佛法上信仰之信,有何相干?須知佛法不離世法,言從心生,人以信立,慧明以前要大家守心口如一的戒,其用意即在此。大家不要把「心口如一」四字看輕了,此戒即是去妄立信的實際工夫。佛要比丘自陳過失,即徵信故;儒家亦說「言而有信」、言忠信等,亦是教人從言語上建立「信」字的基礎。即以商場論,有數百年的老商店,他們的貨物,比別家都貴,而生意鼎盛,歷久不衰。別家的貨比較便宜,人反不相信,此何以故?因為一則是真「一言堂」,貨真價實;一則喊價齊天,還價齊地,有欺妄故。即此一點,已可證明言行不二,才能立信;更可見「信」字的好處。世法上說:「民無信不立。」佛法上說:「信為功德母。」足見「信」字是世出世法上的根本。希望諸同學,時時審查自己,是否心口如一、言而有信,切勿信口開河,輕諾寡信,信用一失,做人的立場,尚且不夠,何能談得上學佛?



復次「願」字,凡作一事,必先有願,無願絕對不成,所以名曰願力。因要有一種願望,才能發生一種力量;有力量,才能向前推進。故信心已具,即當立願。但,願有小願、空願、真願、大願之分。



云何為小願?初學佛者,多半只求自利,其願力小。小願略說三種:一者、求現世榮樂,即求名利福壽,乃至妻財子祿等。二者、求來世福報,即求來世生人生天,得大富貴,享受快樂。三者、為求自了,著於涅槃。殊不知名利恭敬、妻財子祿,皆吾人往劫有漏善因所致,本不待求;即求得矣,而人生如夢,轉眼皆空。生人生天,富貴快樂,總在輪迴之中,難逃生老病死之苦。故六祖曰:「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凡此皆是小願。而妄求涅槃者,只圖自了,不知如來應世為的是救世度生,苟只知自了,而不知利他,是執頑空,亦是小願。



云何為空願?空願如空頭支票,不能兌現。即學佛人雖具信心,而業識之障蔽仍深,偶爾激於情感,一時興奮,輕立誓願,心口仍不相應,一願出口,轉身便忘;或但逞口說,借博虛名,如此立願,不但易墮妄語,且增違背誓願之大罪。



云何為真願?即真實不虛之願。無論願之大小,均出至誠,詳加審思,願心一發,存心動念,不敢隨便,任憑景況如何,始終如一,絕不違背。譬如發願對同參互相親愛,便隱惡揚善,遇事恆順;發願不動瞋恨,便事事和靄,煩惱不生,漸漸做到冤親平等。但其願真而不大,雖有受用,仍非究竟。



云何為大願?學佛到了因緣成熟,得遇善知識,徹底明瞭佛法真義,深知佛恩難報,發至誠不二之心,立利他無我、弘法利生、眾生不盡我誓不盡之大願;至於為法捐軀,傾財盡命,猶屬其次,此所謂宏誓大願。



大家當知願心即是因心,有因心才有果覺。因大果大,因真果真。所謂因該果海,果徹因源。不但學佛要立願心,才能由因生果,即一種政策主張,或一種技術創造,亦必先具真確的見解;具了真確的見解,還須具有堅定的願望,艱險不避,百折不回,然後才可達到目的。若胸無定見,固不能成功;而願力不堅,必至精神渙散,還是失敗。這種事例很多,不必細舉。學佛人在自利方面,為明心見性;在利他方面,為濟世度生。濟世度生,固是難事;而明心見性,亦非近功,所以更非立真實的大願不可。吾人發願與發誓同,故名誓願。凡違背者,必受嚴重譴報。



復次「行」字。學佛人開始就要行,所謂依法奉行,但行是根於願來的,真實心願已發,即當照願實行,若有願無行,或行之不力,即同口說玉膳,不得一飽。所以無論願之大小,或自修,或利他,必須難行要行、難忍要忍,粉身碎骨,在所不計,行不達願,終不移改。但「行」字範圍甚廣,簡單說,就是要行菩薩道。菩薩道即是六度萬行,然萬行不離六度。依佛說,以布施度慳貪,以持戒度毀犯,以忍辱度瞋恨,以精進度懈怠,以禪定度散亂,以般若度愚癡,此六度均含有度己度人、同登彼岸之意,亦即「行」字之義。然則度人度己,二者何先?須知人我一體,自他兩利,何有後先?蓋度人即是度己,度己正為度人。大乘菩薩無我相、無人相,故只知利他;惟其只知利他,結果眾生未盡,而自己先度。小乘菩薩著於我相人相,只知自利;惟其只知自利,故我執難破,結果不易自度。即此可知,自利不利,尚在此岸;利他無我,才是彼岸。



總之信、願、行三字,皆由心發,大家現學心地法門,更當時時在心上用功。故六祖教人,一則曰:「此項心行。」再則曰:「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曰:「口誦心不行,即是被經轉。」望大家依心起信,依心立願,依心力行。心是真如,真如是真實不虛、如如不動之義;念念能依如是之心,則成真信、真願、真行。心本無量,體大無外,處處能依如是之心,則成大信、大願、大行,既真且大,自然心佛同體,感應道交。



慧明所說的話,都很粗俗,但話雖粗俗,亦不無理由。禪宗古德,誰不懂教?誰不是以粗俗的話來開示學人?其所以如此者,乃恐學人離開自心自性,專在經教文字相上枉用工夫,徒增理障故。



第二座 戒定慧



諸同學,上次講過信願行,今天講的是戒定慧。信、願、行、戒、定、慧,這六字是學佛人最要緊的基礎,而且是不能分開的。因為要有真信願行,方能談到戒定慧;亦要能持戒、習定、生慧,方能有真信願行。



禪宗以「心即是佛」為根本,一切都要在心上用功。心以無相為相,今天便講無相戒定慧。但既名無相,何以又有戒定慧?此即六祖所謂「隨方解縛」之意。蓋眾生業識甚重,若無方便,何能深入?故學佛人要先從持戒做起;能持戒,方能習定生慧。



云何為戒?心地無非自性戒。戒有有相與無相之分,有相名曰身戒,無相名曰心戒。習心地法門者,應嚴持時心戒,大家現在打坐,即是做心戒的工夫。何以故?因上座後,一心持咒,藉咒力鎖住一切妄念,久之妄念不生,便是心地無非的境界。不但上座如此,下座後還是如此,一切時、一切處,皆不起分別,不生煩惱,自然動靜一如,方算完成心地無非之戒。心戒境界雖然太高,只要真能發心,具有真信願行,又何難之有?不過業力未消,定力不夠,容易見境生心,心隨境轉,故不如兼守有相戒,比較有益。望大家參照以前所訂的透關八條(後附),仔細體會。何者屬於事相?何者屬於心相?事相是有相戒,心相是無相戒。由事相而戒到心相,就是從有相戒達到無相戒。須知守戒為佛法最要緊之事,無論何宗何派,皆重戒律。儒家亦有君子之三戒,顏子之四勿;而佛法包世出世法,更非持戒不能入門。中國佛法,近來不能盛行,因學人未能於身戒心戒實行遵守,故引人疑謗。我等亟應以身作則,努力在戒字上用功,以心地無非為戒本,以利他無我為正行,以透關八條為策進。戒身不妄作,戒心不妄動,久之定水澄清,心珠自現。



云何為定?心地無念自性定。學佛以得三昧為主,三昧者,正定之意。如何方能正定?就要一念不生。經云:「信心清淨,則生實相。」實相即是如如不動,不動即是定;苟一念微動,則無明煩惱隨之而起,心便不定,所以說:「心地無念即是定。」惟其無念,即名正念,而萬德具足,一切智慧自然現前。諸同學,不但學佛人要有定力,力不被魔擾,不為境遷;即世法上的一切,亦非具有定力不能成功。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即是定力所致。定力是由修養得來的,古來所有功在天下,名垂萬世者,未有不致力於修養。如諸葛武侯,一生功業,皆成就於「寧靜致遠」四字。所謂「寧靜」,即由修養得來的定;「致遠」,即由寧靜得來的慧。



云何為慧?心地無我自性慧。吾人的自心佛,妙用無量,不可思議,只緣迷人不知四大本幻,把假我看得太真,將本來般若勝智之真我遮障住了。學佛人第一要破我相,因為有我相,便有人相、眾生相、壽者相;若無我相,即無一切相,則當體空寂,一切智慧自然現前,便能度一切苦厄,所以說:「心地無我自性慧。」試看古德及世法上聖賢豪傑,那一個不是從無我得來的?即如烈士捐軀,節婦殉夫,皆因一念無此假我,便能殺身成仁,捨身取義,名垂千古。學佛人若欲珠光顯露,起大智慧,即應先破我執。偈曰:



萬法唯一心 有我非覺體

權且立虛名 無相乃真成



諸同學,佛法法門雖多,總不離戒定慧三學。不過在三乘之中,三學境界各有不同,如六祖告志誠云:「汝師戒定慧,接小根智人;吾戒定慧,接大根智人。」蓋戒定慧之體同,而用不同,故境界不同。三學之道,不獨佛法為然,儒家亦然;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即是戒定慧三學之漸次。因為克己乃去物欲,即是「戒」:復禮乃恢復本然之性,本性不動,不動即是「定」;天下歸仁,乃妙用無窮,即是「慧」。可見世出世法,理無二致,一切唯心故。復次,戒定慧三學,戒中有定,定中有慧,慧中有戒;所謂一而三,三而一,皆不出自心。學人果能明白自心,自然悟得無相戒定慧矣。



第三座 四皈依



諸同學,四皈依有相皈依與無相皈依,今日所講是無相皈依。佛法有顯密之分,學顯者,是皈依佛法僧三寶;學密者,於三寶之外加一皈依師,因密法無上,重上師故,然此皆有相皈依。慧明所講無相皈依,是根據禪密兼修的道理,且依次略略說之。



皈依佛:是皈依那一佛?皈依釋迦佛,釋迦佛已滅度;皈依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在西方;皈依十方諸佛,十方諸佛無量;皈依木雕泥塑繡繪之佛,雕塑繡繪之佛是表法而無知覺。然則究竟皈依那一佛?當知佛者,覺也。佛與眾生,本無差別,只覺與不覺之分。學佛人,是以始覺覺本覺;然始覺本覺,不離自心。所以皈依佛,即是皈依自心覺,並非皈依心外的佛。然則心外有佛否?曰:確有。釋迦佛雖滅度,而實末滅度;阿彌陀佛雖在西方,與十方諸佛的法身皆無量偏滿。但是諸佛雖無量偏滿,我等若自心不覺,諸佛與我等何干?必須自心常覺,方與十方諸佛感應道交,所以皈依佛,即是皈依自心覺。



皈依法:佛法法門無量,法法平等,我等究竟皈依那一法?當知法者,正也。皈依法,即是皈依正。學佛人要具正知正見,立正言正行。云何為正?清淨慈悲為正,心地無非為正,利他無我為正,無念無相為正。然清淨慈悲乃至無相,以及佛說八正道等,皆不出自心,心正一切正,所謂「一即一切」故。所以皈依法,即是皈依自心正。



皈依僧:僧之本義,即眾多比丘,一處和合。但過去僧不可見,現在僧很多,高僧亦不少,究竟皈依何僧?當知僧者,淨也。皈依僧,即是皈依淨。我等自心,原本清淨,只因多劫以來,汙染習深,以致靈明晦昧,造業受苦。從今以後,要掃去一切煩惱習氣種子,纖塵不染,回復本來清淨面目。所以皈依僧,即是皈依自心淨。



皈依師:學佛人迷時師度,悟才自度。一切眾生,有五性差別。若不定性之凡夫,遇大乘學大乘,通小乘學小乘,遇外道學外道。師的關係,最為重要;但此言有相之師,非無相之師。無相之師,即是自心。何以故?自心本來具足恆沙功德,與諸佛一體故。若捨自心,專向外求有相之師,縱遇明師,不在自心上時時檢點覺察,又何能與師心相應?大家從我學法,若依我色身為師,我之色身與大家何異?《慧明語錄》上明明說以心傳心為玄;既云玄,當非肉心,因肉心妄執,障蔽靈知故。既云心傳,當非語言文字可說,即此玄心,就是大家本心,即三世諸佛之果體,一切眾生成佛之正因,亦即吾人唯一無二之真師。所以皈依師,即是皈依自心師。



總而言之,四皈依:佛是覺,法是正,僧是淨,師是心;大家把此四字連貫起來,反正一看,就是覺、正、淨、心,心、淨、正、覺,即此可以悟到覺正才能淨心,心淨便得正覺。皈依覺、正、淨、心,皆是皈依自心。大家日日念著四皈依,不知四皈依的道理就是如此。而迷人總在相上去求,不在自心上體悟。當知離心外求,論顯教,有三藏之多;論密法,有五部之繁。試問:從那裹去修、去學?我佛出世,就為的是「心即是佛」一段大事因緣。禪宗古德紹承心法,故功德無量。吾人學佛,即應在自心上致力,方合佛旨。



諸同學,四皈依也是方便說的,正如一把鑰匙,交給大家拿去開鎖,鎖開了自然會見自心珍寶;但不能悟到無相四皈依者,總在相上打攪。若初發心時,或修持時,或禮佛懺悔時便覺;一轉念間,便又不覺。這種覺,是有相妄覺,非真覺也。希望大家把這種妄想差別的著相念頭,如快刀斬亂麻,一齊割斷,專從自心上用功,從覺上做起;去有相覺,悟無相覺,便是真正自覺。



復次說「正」。大家有了覺,才能正;若是不覺,便是不正,不正便是邪。邪則戒定慧都談不上,信願行也談不上,還說什麼四皈依?至於世法上,以合法律與道德的行為為正,否則不正;擇善而從則正,不善即不正。凡行不正者,不惟無益,而且有險。譬如鐵道雙軌,要平正無斜,火車才能通行:苟軌道傾斜不正,車便不通,如勉強開駛,便要出險。學佛的道理亦復如是。



復次說「淨」。學佛就是由染求淨,譬如白布一疋,汙染太甚,必待洗滌,然後能淨。吾人自忖,能否無染?不但名利恭敬,成種種貪愛之染;而且無明煩惱,成念念塵勞之染。當知一染,已足為身心之害,何況多染乎!所以修行人必須六根無染,三業漸消,庶可內障不生,外塵不染,如此始能清淨。



復次說心。釋迦佛五年尋師,所遇皆非,雪山成道,究依何師?豈非依自心寂照為師乎!六祖云:「迷時師度,悟時自度。」可見自度者,方算悟人;不依自心,云何自度?學佛人如果不依自心真空無相之師,專向心外馳求,今天說這個法師本領高,明天說那個法師神通大,試問:法師的高大與吾人本分有何相干?馳求愈甚,離心愈遠,如此學佛,何異南轅北轍,終難見性。



如上所述,可見佛、法、僧、師,皆不離自心;若離自心,則學顯學密,談性談相,皆屬客塵影事。若明自心,則無量法門如自藏家珍,取用不竭;不但顯密圓融,性相不二,即佛、法、僧、師亦不可得,故曰無相皈依即成無相菩提。



第四座 心地法門



諸同學,「心地法門」四字,吾人在表面上,每每忽略看過,不知這四字的意義最為緊要,最為廣大,如能細心領會,便可悟道,何在多求。這四字分開來講,「心」便是佛,「地」喻心量,「法」者正也,「門」者路也。就是說,此心若能如地,即入正覺之路也。



吾人自心,本來無量偏滿,能生萬法;亦加地具有博大深厚之德,能生萬物,故以為喻。地之所以能生萬物者,以其能任運隨時,行所無事,渾然無知,寂然不動。而眾生迷真逐妄,見境生心,遇物即動,於是自蔽靈明,轉增障礙;學佛人以妄修真,即當取法乎地。然山河大地,皆因妄生,有成有壞,吾人何必以妄為法?須知地雖是妄,它的功德,卻是無量。地能生一切物,能載一切物,能容一切物,而且生一切物,是來養育眾生,而不自私自利。載一切物,是大小兼收,淨穢一體,而無取捨分別之見;容一切吻,聽人汙穢毀鑿,寂然不動,而無厭拒瞋恙之念,所以稱為大地。假使吾人的心量,能夠與地同其大,能夠同地一樣利他,無取捨、瞋恚的我執,一切不動,便不難與真如本心相契,還有不成就的麼?我等學的是心地法門,日日說心地無非,利他無我,到底我等的心,能不能像地一樣的大?能不能養育眾生?能不能兼收並容,聽人汙毀而不動?不要說不能任人汙毀,恐怕一句空話都不能容;不要說養育眾生,恐怕對自己親屬,尚不免自私自利,如此還說什麼心地無非?學心地法門的人,時時刻刻,都要將自小與地比一比,看究竟比不比得上。據我看來,不要說像大地那樣大,甚至連一畝地那樣小,都比不上。何以故?一畝地,一午四季還能生許許多多的東西,來養育眾生,也有犯而不校的容量。試問:我等心量,比這一畝地的生育容量如何?大家若不在這個上面去思索、去用功,無論如何,得不著受用。



地能大能生,能載能容,與天合其德,所以古人稱天地之德曰大德。凡屬心量功德,同大地一般大,即為大德。學佛人已有成就,亦稱大德。儒家云:「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學佛而成大德者,對於位祿名壽,已如夢幻泡影。惟初發心不明佛法者,多有為求位祿名壽而來,但是要得位祿名壽,必須到大德的地位才行;若想成為大德,則心量與功德,必須同大地一般才行。



諸同學,何謂登地菩薩?因其心量功德,儼然同大地一般大;至於二地、三地的菩薩,其心量功德,就同二地、三地一般大,乃至遠超十地,方稱等覺、妙覺。大家思量思量,我等心量功德,有一個地大沒有?須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我等自心佛,本來具足無量功德,比十地遠大,只緣妄心不息,時時執著外境,遮障真如自住;亦如日月光明,本可普照,只因雲霧遮蔽,遂不顯現,一旦雲霧消散,光明頓復。修行人,一念真心,頓超十地,亦復如是。故廣額菩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大家要明白,地所以能夠成就如此大量功德,就好在渾然無知,寂然不動。我等其所以不能夠的,就壞在知見多、容易動;須知知見多、容易動,皆緣妄心不息所致。妄心就是火,吾人妄心一動,就如火在心內燃燒,遂生煩惱,故煩惱亦名熱惱,即是造業受苦之根本。



三界唯心,亦名火宅,火宅中本有法王,學佛人是要在火宅中覓法王,才算真有受用。而凡夫認幻為真,捨真逐幻,所謂「一翳在眼,空花亂墜,只見空花,不見法王」。殊不知三界一心,轉識即智,離妄即真,真即法王,不覓自見。凡夫不悟此理,自心中常被無明烈火燒著,不但不見法王,且被此火燒絕本具之功德,所謂「一念瞋心起,燒盡功德林。」我等學大乘法門,應知諸法如幻,諸法亦真;凡事不動無明,不生煩惱,認定壞就是好,好就是壞,一切一切,不取不捨,不但火不能燒,而且這個火,也就轉成智慧光,徹照無邊,與諸佛同體。吾人自心,原能自主,但因定力不夠,常被業境所轉;然業無自性,只要我等能把得失心、是非心、瞋恨心、分別心,乃至一百六十種相續心、八萬四千塵勞心,一概空去,妙明真心自然現前,便可與天地同德。



心地法門,以禪密兼修,而頓超直入,即凡成聖,亦是登地菩薩所修。大家能修此無上法門,即是大家因緣成熟,慧明不過指路而已,希望大家難行要行,難忍要忍,難捨要捨,難成要成,努力在心地上用功。如果遇而不遇,見同未見,錯過勝緣,豈不可惜!當知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我等學佛是來解決生死問題的,若別有作用,不惟不得真實受用,且恐轉增業障。我等且不說解決生死問題,當這種末法劫難之際,何等煩惱!若無安心立命之道,易生厭世之心。但能依心地法門,切實修心,學地之量,法地之德,不僅清涼自在,且能轉動一切,又有何劫難之可虞?佛法目的,原是濟世利主;簡言之,就是要挽救人心。學佛人欲挽救人心,應該先救自心。欲救自心,應當在心念上用功,懺除一切惡念,增長一切善念,更要時時檢查自心正不正?大不大?能不能同地一樣不動?有沒有與地一樣功德?如此方是真修心地法門。我再給大家四句偈,仔細參思,自然有益:



學佛在心不外求 貪瞋癡愛疑妄盡

心地慈悲德具足 不動無明是活佛



第五座 禪密兼修之心宗



諸同學,禪密兼修之心宗,道理本不可說,今方便解釋其義,先將「禪」字略略說之。此「禪」字,或以為是六度中禪那之禪,或認為是六度之般若波羅蜜,其實禪宗之「禪」,統攝大度萬行,乃以心傳心之義。故永嘉禪師云:「頓覺了如來禪,六度萬行體中圓。」又有分為如來禪與祖師禪者,不知祖師禪與如來禪,同一心傳。禪宗乃釋迦佛於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獨傳迦葉尊者,名為西方初祖;歷代單傳,至二十八祖達摩大師,為東土初祖,代代相承,心心密付,所謂教外別傳。



佛法真理,離言絕相。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乃無上法門。初祖東來,即為此「心即是佛」一大事因緣故,但禪宗境界太高,根機鈍劣者,不但鮮有言下即悟,且多流為口頭禪。蓋末法時代眾生,大都業障深重,故兼以密;密仗佛力,禪憑自力,佛力自力,合而為一,方可應機,深入究竟。



禪密兼修之心宗,有通別兩義。云何通義?先釋心:禪乃自心,密乃佛心。佛心自心,本來一心,皆此妙明圓覺之心。次釋宗:凡以文字顯者為「教」,不立文字者為「宗」。禪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故名為宗。密法雖有咒文,但循其音,不了其義,說等不說,有文字與無文字等,故亦名宗。所以禪密兼修,名曰心宗。云何別義?禪密各有其二:



首釋禪:一、依祖意。禪乃達摩祖師所傳之心法,不立語言文字,但以心傳心,故曰心宗。二、遵佛旨。釋迦佛說法四十九午,而自云未說一字,且於靈山會上,傳心迦葉尊者,囑曰:「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咐囑於汝,勿令斷絕。」是此正法眼藏,即是實相無相之玄心,故曰心宗。



次釋密:一、總釋。《大日經》云:「云何菩提?謂如實知自心。」故曰心宗。又密咒亦名真言,梵音曰陀羅尼,即總持之義;一切密咒,皆諸佛菩薩微妙本心,密奧難知,可持而不可說,做曰心宗。二、別釋。密咒有八萬四千種,此六字大明咒,乃觀自在菩薩所說,是觀自在菩薩微妙本心,即諸佛之妙心,亦即眾生之一心,傳授六字大明,即是以心傳心,故曰心宗。



禪宗教外別傳,不依經教,不立漸次,即心即佛,所謂以心傳心。古德教人,多於喜怒哀樂之中,旁敲側擊,明啟暗逗,大機大用,無非使學人頓悟自心,舉足便踏入如來寶所,故名最上乘。然其流弊,易使學人淺悟即了,不復事修;或取靜為行,不知起用。密宗儀軌繁重,循序漸進,由小而大,不遺一法,不越一法,先修加行,然後傳本尊真言;復由念誦而觀想,漸及無相般若,以自力他力,歸入三密一如,即凡成聖。然其流弊,易使學人炫於神通,著入魔境,且製辦法器、莊嚴道場、供養上師等等,非富有資財而兼有閒暇者不辦。惟禪密兼修,取禪宗之自心是佛,實相無相,以救密法著相入魔之險;取密法之專重事修,藉不可思議之威力,感化有情,以濟禪宗淺悟即了,無相無得,不起度生之偏執。故禪密兼修,不偏執事壇,不具習漸次,只要根機相應,因緣成熟,無論貧富老幼,皆可修持。一面知道禪宗心即是佛,而不廢事修;一面知道密法以佛力加被故,心外有玄,而不著玄相,如此定能即身成就。末法時代,這才是應機普攝的法門。



密法雖有神通,須知此神通,是從微妙本心不可思議中生,仍是幻妄,學人千萬不可貪著。凡修密人喜說神通者,不但淆惑觀聽,且易入魔。古德云:「神通治病,皆聖末邊事。」當知密法功用,即凡成聖,不可言說,豈在神通治病乎!現在東密、藏密,風行全國,誠為佛法之勝緣,但學者每每貪多務得,接受一座法,尚未修得感應,又想第二法。今日來一金剛上師,去皈依;明日來一阿闍黎,亦去皈依,不知學到何處方是究竟?須知修密要一門深入,信師信法,更要始終不二,方能達到不可思議之境界。



佛說一切法門,究竟都歸一心,因眾生著相,恐其執著文字,乃於教外別傳,離言絕相,以顯心即是佛之體,特說密法,以示諸佛菩薩微妙本心之用。如來如此慈悲,以種種方便,顯示心要,而眾生是顯非密,是密非顯,自遺衣珠,良可悲憫!慧明現弘禪密兼修之心宗,是以禪為體,以密為用;以禪攝密,以密護禪,亦即以心攝心,以心護心。大家須知,禪也密也,其名雖二,其實則一;惟禪密兩宗,一則重悟,一則重修,禪密兼修,即應修悟並重。大家切勿謂禪乃頓悟,不待事修,須知理雖頓悟,事責漸修,何以故?風息浪未平,糞除臭味在,多生習氣,要修才能清淨。如黃金在礦,本質固然是金,但不採、不淘、不煉,即不能成為純金。六字大明,功德無量無邊,只要至誠專修,心念不二,自然有不可思議之力量,以消根本業障,而即身成就。若不能一門深入,差別心重,或不起大悲之心,均不相應。當知禪密兼修,以救世度生為心願,以佛心為自心,本尊是我,我即本尊,能發如此大心,自與諸佛菩薩以及本尊心心相應,而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故曰心宗。



第六座 心宗醫心病



諸同學,近日天氣失常,傷風者多,須知吾人之病,尚不止此,且將病源及治法,略說如次。



凡病有無形、有形兩種。無形之病,貪、瞋、癡、愛,及一切煩惱等是;有形之病,外感內傷,及一切四大不調者是。無形之病為心病,有形之病為身病。身病起於心病,心若無病,身亦不痛。然此心本來清淨,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云何有病?只因最初一念妄動,遂有此身,有身即是病。更以受、想、行、識,堅執我故,於是妄想執著;由貪瞋癡愛而起八萬四千煩惱,又生心病;由此心病,生出種種身病;所以生老病死隨業輪轉,無時無刻不在痛苦之中。我等既知身病源於心病,心病源於動念,病源已明,即應對症下藥。云何為藥?禪密兼修,即正本清源之阿伽陀藥,此藥乃釋迦佛傳下來,醫治眾生生老病死苦之妙藥,普治一切身心等病,所以如來亦稱大醫王。



學佛人知病求藥,故能離苦;而眾生夢夢,在病不知病,認苦為樂,不知茫茫業海,無量無邊,貧富賢愚,逃不出生老病死之苦。故有也苦,無也苦。有者不過往劫善因較多,然善因一盡,惡果隨之,輕則再轉人身,癡愚殘疾,重則墮三惡道,長幼沉淪。此等因果輪迴的事跡,或載之往籍,或播於軼聞,決非虛誕,惜乎世人不悟,病上加病,良可悲憫。近來天災人禍,層見迭出,不獨生者痛苦顛連,而死者亦成千成萬,此等共業,皆由眾生共同心病所致。然共同心病,即由各個人一念妄動所感,蓋自心不淨,遂致他心不淨,輾轉相引,而成共業;若悟得一切是幻,念念清淨,則當下身心輕安。若自心病減,共同心病亦減。何以故?自心清淨,他心清淨故。若不肯放下,事事執著,事事均足以病己病人。諺云:「心病無藥醫。」故勞我佛慈悲,廣說八萬四千法門,對治眾生八萬四千塵勞之病。大家現學禪密兼修之心宗,即是能斷病源之心藥,只要肯吃,絕對能愈心病。心病愈,不但身病亦愈,一切病皆愈,又何勞更覓八萬四千種法藥耶?大家每日除打坐時間,稍能淨心片刻外,該有多少念頭?每一念頭都是病,又該有多少病?須知一病,且能使人不起,況多病乎!近日大家有患傷風者,初起本是小病,如不及早醫治,或是吃錯藥,便可轉為重症,致人於死。吾人一念之差,常情以為無足輕重,殊不知念念相續,遂至煩惱無邊,病上加病。當知生死事大,人壽幾何,希望大家猛省,速急依法修心,以治心病。茲有一偈,可治有形無形之病:



自身有病自心知 身病還須心藥治

心要正時身亦淨 心生還是病生時



諸同學,此偈雖是四句淡話,大家果能仔細參玩,或當作真言持誦,自有妙用。須知禪宗的方法,普通就是參話頭,有活話頭,有死話頭,看學人程度深淺以授之。此偈可當作活話頭參,久參必有所悟,大家切勿以其平淡而忽之。



吾人有病,因為不知病源,所以醫藥亂投,而歸無效,若終不自知,則病重業深,三途墮落,更難知了。知於何等?知病由業生,業由煩惱生,煩惱由無明生,無明一動,心病即成身病,故曰:「自身有病自心知。」根本之病,非醫藥能治,專仗佛力,亦難收效。蓋病由心生,還須心治,故曰:「身病還須心藥治。」何為心藥?心正是藥,所謂正如、正見、正思惟。若心有所忿懥,有所恐懼,有所好樂,有所憂患,皆是煩惱,皆不得其正;心既不正,則隨境妄動,起惑造業,而成身病。若心能正,則心安體泰,其身自淨。所謂修身在正其心,即是心正身淨之理,故曰:「心要正時身亦淨。」心體本來空寂靈明,動即成礙,不但惡念是病,有念皆病,所謂有念皆非。此乃更進一層的說法,故曰:「心生還是病生時。」



這四句偈,講法甚多,太講清楚了,反不好;因禪宗話頭同密法真言一樣,都有破除知見的功效,久參久持,自可悟道。現在劫難未已,眾生皆在病中,大家因緣成熟,來學此無上心地法門,既知病源,又如治病之藥,希望照此藥方,依法奉行,一面悟,一面修。云何為修?修一切善法。一切善法,即是利他,利他才有功德;有功德,才能正,才能淨,淨則無病。若不行利他之事,徒然持咒打坐,雖有功德,得益不大;如果發心真實,漸次業消,亦可減少身心之病。禪密兼修之心宗,不但是要醫治自己心病,更要醫治眾生心病,何以故?我等應本「眾生不盡,我不盡」之願,視眾生之病如己病,故應大雄無畏,一切慈悲,弘揚心地法門,普治眾生之心病,若眾生無病,我病亦無,這才是心宗醫心病之本旨。



第七座 本法假修與真修



諸同學,禪密兼修,有假修、真修之分。而真修中,又有決心與有恆之不易。須知:學佛容易修行難,假修容易真修難,真修容易決心難,決心容易有恆難。學佛人凡修到中途退悔者,皆因不是決心真修,或決心而無恆。若立願真修,又具決心,且能有恆,決不會退。今方便分此四種意義,略說明之:



云何假修?我等包身,本來是假,為求真故,於是有修,故云「以假修真」。能捨假,方能得真。若處處在假我上著相,不在真我上用功,是名假修。一切法門,皆起源於心。心即真我,離心外求,即不相應,亦名假修。心地法門,教人打坐,便是修心;教人時咒,即是攝心。如上座時,身坐而心不坐:持咒時,口持而心不持,亦名假修。禪密兼修,以心地無非為戒本,以利他無我為正行。真修此法者,即是行菩薩道;若僅知打坐,專圖自了,甚至憍誑妒嫉,動生煩惱,即與本法不相應,亦是假修。



云何真修?一切時中,一切處所,對一切事物,不著相,亦不離相。在上座時,身心俱坐;持咒時,心口同持。身心打成一片,且本「利他無我」之旨,發大慈大悲之心,起弘法利生之行,苦口婆心,勸人「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己更須心行不二,始終如一,乃為真修。如此真修,並非難事,所以不能實行者,只緣未下決心,易被外境所轉耳。



云何決心?即放下一切,一門深入,勇猛精進之意。佛法根本,是為了脫生死,普度眾生,何等重大,何等艱難,苦不立下決心,豈能倖致!釋迦佛以皇太子之尊榮,正當青年有為之時,因見生老病死苦,便能悟假趣真,敝屣王位,偏訪名師五載,雪山苦行六年,其決心為何如乎!二祖慧可,趨謁達摩初祖時,終宵立雪,而初祖面壁不顧,反呵斥曰:「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難忍能忍,尚不得至,豈微勞小效,而輒求大法。」二祖聞誨,以刀斷臂,其決心又何如乎!大家思量思量。初祖原為授法二祖而來東土,泛海三載,面壁九年,迨二祖千里來謁,何以始則不顧,更加呵斥?及見斷臂示志,方許入門,此即驗其有無決心耳。大家修此法門,即應以我佛我祖之決心為決心。況我等今生學佛,以有因緣故,得聞無上心地法門,既不必出家為僧,又無雪山斷臂之苦,若再不下決心,豈非自甘暴棄?



云何有恆?即始終如一,百折不回之意。學佛人已經決心,立願精進,或為時不久而精神渙散,或遭遇逆境而疑慮叢生,遂生差別,此何以故?病在無恆。無恆則百事無成,何況學佛!雖有一時之決心,仍與未決心等。當知學佛成道,非九苦九難,不得究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偶一鬆放,前功盡棄。所以,決心真修之後,必須全無間斷,一往直前,虛空可壞,願力不移,自然垢淨光明,水清月現。然則有恆無恆,究從何起?是在發心之至誠與否耳。凡決心而無恆者,乃由一念衝動,非出至誠;若發心出自至誠,則確有定見,斷不至半途而廢。所謂「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即有恆,有恆自能見性;若不能決心有恆者,皆因無始以來業力所障,故應虔誠加誦《金剛經》、《心經》以作加行。此兩部經均是實相般若,感應特殊,不僅能消無始夙業,且能增長福慧,若持之有恆,即可明心見性。



禪是諸佛心傳,密是諸佛心印。禪密兼修,確是無上法門,難逢難遇,要具無上之決心,至誠之行願,方可深入。有傾財盡命的勇氣,堅苦卓絕之精神,纔有明心見性的希望;蓋大捨大得,不捨不得故也。現在末法時候,菩薩雖乘願而來,亦有隔陰之迷,如不速急覺悟,恐與眾生一同墮落,豈不危險!大家發心精進者,固然甚多;間斷無恆者,亦所不免,旋進旋退,終歸自誤。昔時佛恐比丘懈怠無恆,有一警示之法,即教比丘若生厭怠時,自摩其頭,摩頭即感覺到落髮為僧,為的是了生死;既想到了生死,雖千辛萬苦,粉身碎骨,亦所不辭,自然精進心起,厭怠心退。大家在家修行,雖不能摩頭自警,但憶親長故舊,或老或少,死去很多,並默想其臨死痛苦情狀,同時警覺我身,不久亦當如是,自然能下決心,自然有恆了。所以云:「佛者覺也,覺了即佛。」覺於何等?覺一切世法如幻,覺生老病死可怕,覺自身種種煩惱痛苦,畢竟難免;乃至世法上一切成敗興亡,皆如夢幻泡影,都是促我等覺悟的對象,苟能時時借鏡,到處都可覺悟,何患不能有恆?



諸同學,禪宗現在正是回光返照的時候,而禪密兼修,也是有時間性的。花只一開,月難再圓,切勿錯過此生機會。六字大明,功德無量,已詳載《大乘莊嚴寶王經》中,大家若能決心真修,恆久不變,自有不可思議之受用。同學中,曾得不可思議之感應者甚多,須知此等感應,即是諸佛加被,譬如老年父母,僅一獨子,忽然迷失,久無音信,一旦從外歸家,如何不歡躍愛護!然此父母所以愛護逃歸之子者,非僅為其一身有所依怙,蓋喜有人繼承家業,傳嗣接代;諸佛菩薩,對真修人慈悲愛護,亦復如是。但真修人,應當負荷如來家業,弘揚正法,化度眾生。然化度眾生,首在功德,自己功德不夠,眷屬尚不能化度,何能化度其他?故儒家云:「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 何謂功德?心地無非是功,利他無我是德;心正是功,行正是德;大度萬行,是大功德。達摩初祖所謂淨智圓妙,體自空寂,是真功德。此等功德,本非容易,然吾人果能真修,既具決心,而又有恆;大雄無畏,慈悲無我,視一切眾生,皆未來諸佛,現在活佛,或往劫父母。則我欲仁,斯仁至矣,又何難哉?



第八座 本法心念與關節



諸同學,禪密兼修,法簡而易。但心念與關節,最為緊要,若不在心念上用功,便是心外求法;不明關節,則漫無準的。不知心念微細之相,不但無由精進,且恐中途差別。何以故?禪宗見性成佛,密法即凡成聖,皆是無上法門,若非心念相應,關節明瞭,何能深入!今將本法心念與關節,略說如次,望大家注意。



密法出現於世,是有不可思議之大事因緣,為令三惡道眾生,生三善道;三善道眾生,超出三界,速成佛道。修密者,得三密加持,能令地獄猛火變成七寶蓮池;無邊熱惱,當下清涼。以七粒米,普令法界飢虛餓鬼皆得飽滿,離苦得樂,此乃我佛攝化眾生救世之妙道,豈僅治病祈雨,無關慧命之小術乎!此等不可思議之功德,非心念相應,具有大德者,又何能致?故密宗以菩提心為因,大悲為本;禪宗根本,自心是佛。云何為佛?離相即佛。六祖云:「禪宗法門,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念無相,即是菩提。菩提起用,即是慈悲。由此言之,禪密兩宗,均以菩提心為因,大慈大悲為本。菩提心,即是大慈大悲心,禪密兼修,必具此等心念,方可相應。



凡修密法者,全仗佛力加被。欲得佛力加被,必須先發菩提心,視萬物為一體,六道如同命,憫自他生死之苦,誓願度盡眾生,然後依法精進,不容有剎那違背慈悲之心念;精誠所至,自然感動佛天,則佛力加被一人,即所以加被一切,焉得不感應道交!若只知自利,著相妄求,萬難相應。禪宗見性成佛,必須以般若智,破除一切虛妄之相;以慈悲平等之心念,普度一切,然後圓滿菩提。若只知寂坐枯參,不起悲心,何能與自心佛相應?然自佛他佛,本來不二,相應只在心念而已。但,言之非艱,行之維艱,此又何故?蓋宿世業習,人各不免,修持之際,即成障礙。《大日經義釋略》云:「因地菩薩,有五種蓋障:一者煩惱障,即根本煩惱,乃至八萬四千上中下品,障蓋淨心。二者業障,即過去現在,造諸重罪,業障未除,不能入道。三者生障,以宿業牽累,或病或魔,受無暇之身,不能精進。四者法障,即往劫有障法因緣,今生不聞正法,或不能一門深入。五者所知障,即已遇善知識,以種種知見,兩不和合,妨修般若。」夫以因地菩薩,倘有如此蓋障,況下焉者乎!若非具廣大之真心,勇猛懺悔,何能除去一切蓋障?所以菩提慈悲之心念,為禪密兼修之根本。



菩提無相,亦無可得。學人若處處著相,處處求得,則其心念,不能與無相菩提相應。如求福報者,報盡還墮,枉費辛勤;求病愈者,生老病死,終不能免。此等著相妄求,得且未必,何況有得即有失乎!得失擾其心,疑貳搖其信,未有不差別退悔者。惟以無相為本,視一切有相,皆是虛妄,則得失不足以動其心,困苦不足以餒其志,危難不足以折其氣,自然大雄無畏,猛勇直前,至誠不二,自可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不求得而自得;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乃至自他不二,平等為懷,視眾生之苦痛顛連,無異身受,度一切眾生,亦無能度、所度之心念。如此,乃是即相離相之無相菩提。



修密法雖有一時發通者,然神通之事,絕對不可說,不可露,否則必招魔障。何以故?故意顯露,即是著相有求,著相有求,即是自心不淨;自心不淨,即是自入魔境;自入魔境者,不僅以神通自陷而已,必使觀聽者,拋卻自心,同入魔網。如此,則是驅佛弟子,作魔眷屬,罪大惡極,應墮地獄。《楞嚴經》五十種陰魔,喜有喜魔,怒有怒魔,甚至著空、著清淨,即有空魔、清淨魔,何等危險!所以密法非人不傳,學密者,必須大德阿闍黎傳授。修法時,更須阿闍黎監護。東密、藏密,且有種種法器儀軌莊嚴道場;至清潔壇場事宜,亦須自理。蓋一則根據密教儀軌,以啟虔誠;一則收攝心念,以免攀緣外境。須知神通本性具足,不自外求,只要具大慈大悲之心念,艱苦卓絕,百折不回,至誠所感,自然得大善知識,加以啟迪,待水清月現,即證萬法不離自心。若不發大心者,依樣葫蘆,著相求得,縱稍有感應,仍是心外之玄:若作聖解,便入魔道。至於大家修法,各有感應,須知皆由大家發心,故佛力加被,以堅固信心,而助精進。此等感應,不作聖解,即是境界。所以《慧明語錄》上云:「吾人坐中所見境界,不宜著境生心,以不喜不懼,不取不捨為正義。」茲有一偈:



執相心著魔 一切平等觀

離相心自在 無取亦無拾



禪密兼修,走方便法門,開門見山,不從漸入,不重事相,亦不偏談理論,下手即在心念上用功,心念清淨,則生菩提,超凡入聖;若心念不清淨,則起惑造業,斯即凡夫。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故凡聖之分,只在心念而已。但其中具有關節過程,不可不知。禪宗參話頭,與密法持真言,雖有自力佛力之不同,然自他不二,同是不可說,同是以此鎖一切妄念。真言功用,更不可思議,故本法只持六字真言,不用話頭,即以此真言,破除一切妄念種子,待知見不生,妄念已淨,自然真心現前,自佛他佛,一體相應。



所謂關節者,參禪通分三關,即初關、重關、牢關;本法亦其三關。云何初關?學人持誦真言,持到萬念歸一,不起二念,名透初關,但此乃以石壓草,倘非究竟。云何二關?真言持到持而不持,不持而持,是誰在持,自己亦不知,乃至同時好似有二人同持,是名三昧現前,亦名透二關。云何三關?真言持到真、妄、法三者不知,深入三昧,而得離持正定,一無所有,即證實相,一切具足,名透三關。從上參禪者,透一二關者有之,透三關者甚難。此等關節,關係甚大,若不明瞭,則莫辨淺深,易蹈未得謂得、未證謂證之險。至於修禪者,往往一句自心佛,成為口頭禪,所謂十人九差路;而修密者,爭奇炫異,相上求相,皆非究竟。



禪密兼修之心念與關節,歸納起來,不出三種:一者破妄,二者顯真,三者真妄不二。三密加持,即是破妄;真言持至一無所得,即是顯真;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即是真妄不二。禪密兼修者,能本此三種,在心念上用功,透過關節,自然破妄顯真,乃至真妄不二。



第九座 煩惱菩提



諸同學,何謂煩惱菩提?蓋煩惱與菩提,不出一心。煩惱之事,確是修行人證悟菩提必有的過程,今略說之。煩惱菩提,含有二義:一則火中生蓮義,二則轉識成智義。



云何火中生蓮義?火喻煩惱,蓮喻菩提;煩惱是苦,菩提是樂。學佛人要苦昔得樂,須於煩惱火宅之中,生出紅蓮,方為究竟。何以故?火有毀滅之威,不實之物,一經其焰,莫不隨之而化;亦有鍛鍊之功,堅真之質,受其鎔冶,即成金剛不壞之體,不但不被一切所破,而且能破一切。修行人須於煩惱火宅中,磨礪陶鎔,借煩惱為促進發心之善緣,以困苦為鍛鍊身心之爐灶,如此用功,方成法器。若無煩惱磨鍊,不但難發大心,縱小有成就,一遇環境逼迫,即隨境轉。如二祖之立雪斷臂,六祖之賣柴舂米,憨山之為法入獄,乃至或行乞執役,或燃指燒身,或捨身飼虎,如此之例,不勝枚舉,無一不從艱難險阻中磨礪而來,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故曰:「道在苦中求。」且學佛乃是逆行返本之事,不逆行,何能返本?逆行之道,不獨學佛為然,一切事事物物,莫不皆然。如劍不磨,則不利;玉不琢,不成器;天無秋殺冬藏之逆,何能成春生夏長之榮?人無堅苦卓絕之逆行,何能創濟世利人之功業?舜無父頑、母嚚、象傲之逆境,何能成其大孝之名?禹無洪水、鯀殛之逆境,何能成其治水之功?可知煩惱之火,即菩提之因,此即火中生蓮之義。



云何轉識成智義?著相分別為識,即相離相為智;識即煩惱,智即菩提。何以故?煩惱由無明業識而生,菩提由清淨慈悲而長,惟識與智,非一非二,所以者何?識是妄,智是真,離真無妄,離妄無真故。眾生迷真逐妄,遂生煩惱,煩惱愈深,離真愈遠。若發心真切,磨礪功深,則忽然識妄為幻,進而不離於幻;即幻為真,進而不著於真,當下清涼,識即成智。蓋世間苦樂,原無自性;云苦云樂,皆由業識妄心自加分別,認苦則苦,認樂則樂。如名利場中,趨承奔走,熱中之人認為樂,而清高之士則以為苦;舞榭歌場,燈紅酒綠,束身之士認為苦,而荒唐之人則以為樂。故寒山消遙岩阿,甘濾滓如美味;拾得執爨廚下,轉笑語以為樂;南嶽思因病識幻,頓轉輕安;乃至顏子簞瓢陋巷,人不堪其憂,而顏子不改其樂。可知煩惱與菩提,皆是一心,本無自性,能轉煩惱為菩提,即是轉識成智義。



大家既明白煩惱菩提之義,即當不畏苦,不怕難,要在苦中難中,尋得快樂,方為真樂。世人所以畏難苟安,畏苦趨樂者,皆是以識障智故;若能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自不致認苦著苦,認樂著樂。雖然如是,若不從苦難中,一件一件磨鍊透過,則苦來還是著苦,樂來還是著樂,業識仍難破除,何能轉識成智?不能轉識成智,何能火中生蓮?即此可知,火中生蓮與轉識成智兩義,互相為用,才是煩惱菩提之真義,學佛人應當把此二義,作為座右之銘,時時用以自勉。



諸同學,既明此義,切勿輕將煩惱菩提一語,當作煩惱即是菩提解。若遽作此解,即是自誤。何以做?煩惱是苦,菩提是樂,苦非樂故;煩惱是暗,菩提是明,暗非明故;煩惱是業識妄心,菩提是清淨真心,妄非真故。一般口頭禪者,多半借「煩惱即是菩提」一語,以為一悟即了,貢高我慢,不屑事修,殊不知未到大做大悟之時,何能輕言即妄即真,等煩惱於菩提。所以初學佛人,萬不可說:「煩惱即是菩提。」只可說:「無煩惱不成菩提。」



何以故?菩提是覺心,煩惱是啟發覺心的善知識。蓋人生夢夢,如處暗室,惟處於暗,故生求明之心;惟其煩惱,故生厭離煩惱之心。釋迦佛當日因見生老病死苦,方立「不斷八苦不回王宮,不成正覺不轉法輪」之願;乃至更歷五年訪道,六年雪山,一麻一麥之苦,方得圓滿菩提。而眾生日在生死煩惱苦海之中,執迷不悟,不但不能認煩惱為善知識,而且在煩惱中造煩惱,雖稍有覺悟之人,而又不知火裏生蓮,轉識成智之妙義,但種有漏之因,貪求來生福報,殊不知福報足以障菩提。何以做?福大業亦大,業大則障深;業大障深,更離菩提路遠。所以不曰福報菩提,而曰煩惱菩提。六祖曰:「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此即福報障菩提之意。



學佛人並非完全拋卻福報,但須知此福報,乃前世有漏善因所致,報盡還墮,故有福報不作福報想。所謂不作福報想者,即是不作自己享受想,轉而置於弘法利生,作成人成物之用。如此則福報大者,功德亦大。若只求自己享受,一旦善報已盡,惡報即來,追悔何及!與其享有限之福報,而受無窮之惡報,何若本利他無我之行,早登覺岸。



學佛人眼光要遠,心量要大,不可貪求小利,不可故步自封。須知:不能大捨,即不能大得;不能大苦,即不能大樂。大覺世尊,是由大捨大苦中得來的。故儒家云:「天之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具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可見不但學佛如此,即世法中欲負大任,亦須經歷如許煩惱;不獨負大任者為然,小如一名之顯,一技之成,乃至科學上一切發明,皆非久經磨鍊,深研苦思,不能成功。語云:「國亂出忠臣,家貧出孝子,嚴師出好徒,茅屋出公卿。」皆是由苦得樂的道理,故曰「煩惱菩提」。望大家認清此點,逆來順受,逆順不二,即是至誠。所謂:「唯天下至誠為能化。」不但化煩惱為菩提,且能化度一切矣。



第十座 三世因果



諸同學,學佛無他,根本要明因果。因果之道,絲毫不爽,不獨善惡報應逃不出因果的定律,即宇宙間萬象森羅,皆不外此。佛說無量法門,即是說明因果的道理,世上一切興衰存亡,即是證明因果的事實。迷人不明此理,往往一聞因果二字,不鄙為迷信虛誕,便認作神妙難如,於是鄙為迷信者,撥無因果;認作難知者,違背因果。以此之故,佛法遂不昌明,而世道人心,亦日趨澆漓,良可慨也。



因果二字,理甚明顯,以天時論,日出日沒為因,晝夜為果;寒冷為因,霜雪為果。以人事論,內傷外感為因,疾病為果;求學為因,知識為果;勤儉為因,富裕為果;奢惰為因,貧困為果。就科學論,在物理則冷熱為因,縮漲為果;在化學則一氧二氫為因,成水為果;在數學則乘除為因,積商為果。乃至愛人者人恆愛之,殺人者人恆殺之,無一不是因果之現象,焉得謂之為迷信,又何晦昧難知?實在吾人無時無刻,不在因果律中生活,而自身夢夢耳!惟因果之理,雖顯而微,雖純而雜,所以者何?但就一事一物言,則因果單純而明顯,如上舉天時、人事、科學等類是也;若就人生善惡而言,則因果因緣,相互而生,細微複雜,循環無端,非明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之因果,不能深悉其故。



茲以瓜為喻,瓜子喻因,以瓜喻果。現在之瓜,生於過去之子;而現在之子,又生未來之瓜,以喻現在之果,生於過去之因;而現在之因,又生未來之果,人生因果,亦復如是。然同一瓜子,分播各地,而得瓜之時,何以有好壞、遲早、大小、甜淡之別?此則因外有緣,緣助因生,因賴緣現,因緣不同,果即有異。如同一種子,已潛伏優劣之因,優者因好果亦好,劣者因壞果亦壞,此乃單純因果。於播種時,種優而肥料多,則好因又遇好緣,故結好果;種優而肥料少,則因好而遇壞緣,果即不同;若種劣肥料多,則壞因得好緣,果亦較好。反之則壞因壞緣,其果更壞。至若天候之異,耘鋤之差,以及灌溉之勤怠,在在皆影響因果之變遷。總之,由因而果,必待於緣;緣之差別,又復甚大,所以因果一事,顯而微,純而雜,其不易知。



夫以瓜果之微,因因果果,尚且知之不易,況人生因果,幾微龐雜,豈肉眼凡夫,所能窺其端倪?迷人不察,但以現世之成敗得失,以衡因果,如善者惡報,惡者善報,強者終強,弱者終弱。乃至近年以來,水旱等災,鄉中貧苦忠厚之人,罹災反多;而都市富貴逸樂之輩,受災反少,遂疑因果無憑,豈不大惑?須知因果通於三世,善人善報,惡人惡報,乃單純之因果;善人惡報,惡人善報,乃複雜之因果。善人惡報者,夙世惡因,今生先熟,今生雖善,而無極大功德,夙世惡因,不可避免,故受惡報,但其今生善因,仍結來生善果;惡人善報者,夙世善因,今生先熟,今生雖惡,而非罪大惡極,夙世善因,不可沒滅,故受善報,但其今生惡因,仍結來生惡果。又有一世,而前後善惡之報不同者,亦以其往世今生,善惡不同之因緣,故有此不同之果報。強者弱者,亦復如是。鄉間受苦之人,以前生惡因,今生鄉間,身受貧苦,或更遭災劫,但有忠厚勤勞之習慣者,即種來生善因,都市逸樂之人,以前生善因,今生都市,享受較優,或更免於災劫,但有驕奢淫佚之惡習者,更種來生惡因。所謂「作善降祥,作惡降殃。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此等因果循環之事,與種瓜得瓜之因果因緣,優劣肥瘦,無別無二。



如史籍所載,白起坑卒,而久淪地獄受苦,乃轉身為江南陳氏女(見夷堅志),復墮蜈蚣(見群談採餘);呂后酖殺趙王如意,而如意祟傷其腋以致死(見史記呂后本紀);曹操躬行篡逆,一生負人,累世變豬(見前人筆記);安祿山篡唐,殺其子孫,而盲目病疽,復為史思明所篡(見唐書逆臣傳);袁盎譖殺晁錯,盎十世為高僧,轉為悟達國師時,錯化人面瘡以祟之(見高僧傳);呂蒙正默求護持佛法之子孫,其後三世為相,而崇信佛法(見金湯篇);郗夫人以瞋妒而墮於蟒(見高僧傳);王華(陽明先生之父)拒美色而大魁天下(見淵鑑類函);羊祜前身為李氏子(見晉書羊祜傳);史可法為文天祥再生(見史可法傳),凡此記載,述不勝述。而近年因果報應之事,更為明顯,三世因果,歷歷可據,豈可撥無!



大家當知:因果關係,不獨事實昭著者,絲毫不爽;而一念之間,因果已具。古德云:「念佛即佛,念魔即魔。」又曰:「一念成佛。」反言之,則一念成魔。古來修行人,一念而墮者,不知凡幾,世法上以一念而折損福報,或一念而轉危為安者,更不知凡幾。即以同人修持而論,修持深者,偶一動念,其念不淨,或稍生厭怠,即時受報;輕者座上奇痛,重則生病,或生其他枝節。若至誠懺悔,立歸平靜。何以故?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即所謂因生果生,因滅果滅故。凡修持深者,心念較初修者為清淨,偶一不淨,則此一念,即因即果,如無線電之廣播,遍滿虛空,八識田中,因果立具,故感應之速如此耳。



吾人既知因果不壞,則當存心動念、應事接物之際,處處要在因上用功,不起惡念,不作邪事。所謂「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方算真明因果之士。苦口善心惡,言不顧行,行不顧言,不但神明難欺,而自心因果,豈能倖免?因一念惡因,已種惡果,自己造因,自受果報,何待神明之賞罰。而世人夢夢,貪瞋疑妄,徒逞一時之快,瞞心眛己,不顧後患之來,及至惡果成熟,又怨天尤人,顛倒愈甚;惡果之上,復種惡因,惡報無窮,良可悲歎。故曰:「菩薩畏因,眾生畏果。」菩薩畏因者,以有如是因,即有如是果故;眾生畏果者,乃不明如是果,生於如是因故,所以因即是果,果即是因。



諸同學,學佛人不但要明因果,而且要轉因果。云何為轉?從因上轉,因能轉動,果隨因轉,所謂五八六七果因轉。轉煩惱為菩提,轉八識成四智,皆須從因上著手。六識造業,轉六識則念念自覺,不但不造惡因,且至誠懺悔往昔今生之罪過;七識執我,轉七識則不但無我,且本大願大行以利他。如此則業障日消,功德日進,所有煩惱惡因,皆轉成菩提善果。同時對於共業因果,亦應發心轉動,即如連年天災人禍,乃是眾生共業造成,應當以身作則,以己之止惡行善,普勸世人止惡行善,共轉惡因為善因,轉惡果為善果,如此存心,方是如來弟子。



大家當知,一切善惡因果之源,起於心念。故念凡即凡,念聖即聖,所謂「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人生為善惡,果報還如此,心念因果,豈不大哉!大家修此心地法門,不但要明白因果的利害,且應澈底轉動自心因果,方可了脫生死,故《慧明語錄》上云:「佛法是因果錄,是了生死的法門。」



第十一座 事與理



諸同學,佛法有事與理之別,講習經論者,謂之理;依法修持者,謂之事。「心即是佛」一語,亦有事與理之分,學人務須認識明白。然事理本來不二,必須依理透事,因事顯理,到事理一如,則即事即理,方可云心即是佛。若突然說一句心即是佛,是事上的佛?還是理上的佛?若是事上的佛,則當實行佛道,於事上證明,不在事上證明,則仍是理上的佛,不過一種空洞理想而已。



禪宗古德,大慈大悲,恐學人在理上錯尋,徒增知見,乃斬釘截鐵,將一切理論打破,不許看經,不許講教,無非教人專從事上去透,事上透過,方可明心。釋迦佛在華嚴會上,說一真法界、緣起無盡之理,隱寓心即是佛之意。而小根器者,見同不見,聞同不聞,乃方便轉說小乘,復由小乘引向大乘,慢慢引到心上去,再說般若,破一切理障事障。最後法華會上,會三歸一,更以一乘不二之道,以明心即是佛之理。權巧方便,總不外要人認識心即是佛,教人破除一切執著。當知三藏十二部經論,八萬四千種法門,皆是理,所以一切經教,皆曰教理。若不依理成事,何貴有此經教?若能由事顯裡,又何必執此經教?禪宗古德,不許看經,乃至訶佛罵祖,便是這個道理。不然,不講經教,甚至訶罵,豈非謗佛毀法,還算佛法麼?只因凡夫愛著,一著經教,即生種種理障;執理愈深,離事愈遠。所以杜絕知見,專在事上用功,事透而理自全,自然能悟自心佛。



禪宗「言語道斷,心行處滅」,這八字最為緊要。試思道斷、心滅,是何等境界!還有理可說麼?古人忠實篤誠,信師真切,但依師言去行,不窮道理,所以見性很快;後人疑妄太重,又愛講理,理多障更多,欲求解脫,反至障上加障,縛上加縛,豈不大可悲嘆?



諸同學,學佛須具有大智慧。智慧大者,便知禪宗徹底,一針見血;智慧小者,不明權實之理,執著法門無量誓願學,故東摸西摸,不在自心上用功。殊不知自心法門,本來無量,一切法門,不出自心。既是一切法不出自心,何以又勞我佛廣說一切經教?只為眾生捨本逐末,背覺合塵,以致虛生浪死,昧卻本心。所以佛說種種法,對治眾生種種妄心,無非引其返妄歸真,見自心佛。若大根大智之人,一聞千悟,頓息狂心,一發菩提,使成正覺,與三世諸佛,同一鼻孔出氣,則一切經教,全在此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又何必向外馳求?古德云:「佛說一切法,為治一切心;若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可見一切法,皆是佛的方便語。《金剛經》云:「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又云:「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學佛人若了此義,自然不向心外求法,再增理障了。



或謂:「經乃佛說,修行人離開經教,何謂佛法?」殊不知佛理高深,不易明了,僅依文解義,不免認指作月;縱能離文了義,亦屬空理,還如飢人說食不飽。所以《楞嚴經》上,佛告阿難云:「汝雖歷劫憶侍如來祕密妙嚴,不如一日修無漏業。」禪宗話語,一針見血,毫無迂迴游移之地,古德多有依師一言啟悟者,師云心即是佛,便信心即是佛;師云心不可得,便信心不可得。信師真切,疑妄消除,故言下便悟,此即以心傳心的實際受用。後來,人心漸離純樸,乃改參話頭,學人但依師所授一句無理可講的話頭,行住坐臥,去念去參,不但看經要打香板,若離師授本參話頭,亦打香板;參到山窮水盡,一旦豁然貫通,即悟自心是佛,所有事理,無不透徹。到此地步,有何經教不可看?有何理障可生?



諸同學,三世諸佛,皆持密成就。但密法更重專修,不重理論。如《大日經》、《金剛頂經》皆重事修,其他密法經典,亦復如是,且有種種儀軌莊嚴道場,其目的要學人生敬起信,從事攝小歸一耳。密法最重金剛上師,只依上師口傳,無有意義,而且同一密咒,上師所傳之音,每有不同,學人則當各依其師所傳之音,方有感應;音雖不同,感應則一,如此還有理可講麼?



如上所述,可知禪密兩宗,皆重事,不軌理;只依人,不依法。慧明以前說「依法不依人」乃自愧功德不夠,恐增我慢故,實在學禪學密,只重師傳,一切不疑,方有受用。



語云:「事障障凡夫,理障障菩薩。」要知道,理障是障因地菩薩,若是果地菩薩,決不為理所障。如六祖聞五祖傳經便悟,何有於理障?凡古德悟道者,皆不為理所障,蓋透事障以理,透理障以事。不能理事一如,豈能稱為菩薩?吾人學佛,對於一切法門,事先應研究審慎,看他的道路對不對,不可盲從,這是要緊。如果道路對,便當一門深入,依法修行,再勿執理了。



諸同學,佛法與世法,有別亦無別。云何有別?有重知見與不重知見之別。世法重知見,所謂多見多聞,參研愈多,愈稱淵博。但知見多,則分別心重,而人我見深,乃至爭鬥愈甚,學說之爭,名利之爭,何莫由斯而起?佛法首在破除知見,因世智辨聰,人難之一;人道最難,障道最甚,所以要忘機歇見。機忘見歇,則理障事障,一併破除,無礙自在,故云有別。



云何無別?重事重行無別。世法讀書講學,貴能實用,苟抱著死書本,坐而言,不能起而行,縱然博古通今,無關實際。所以儒家云:「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自古忠臣孝子、賢母節婦,莫非從身體力行得來的,豈口頭理論所能致。佛法信願行,六度萬行,亦須事上去行,方有受用。至於順逆自在,煩惱不生,更非從事上無以表現,故云無別。



佛法真理,覓心尚不可得,豈世知世見所能了解?如他人打我罵我,凡夫認他是冤家,學佛人認他是善知識;貧苦病厄,凡夫認為是壞,學佛人認為是好;名利恭敬,凡夫認為是好,而學佛人認為是壞。蓋凡夫不明因果之關係,但依眼前是非,為恩怨好壞。佛法根據因果循環之理,視一切平等,如打我罵我,可消宿業;貧苦病厄,可生菩提;名利恭敬,能障菩提。所以說好即是壞,壞即是好,諸如此類,佛法與世法,知見相反如此,還能執著講理麼?若要講理,須依佛理去請,才是真理。



禪密兼修,不執理,專重事。從事透裡,理無不全。果能依法修行,事事慈悲,念念清淨,更有何理不具?若執理遺事,理成畫餅,縱使博通教理,口若懸河,而行與言違,我執煩惱,有增無減,理又安在?故事理不二,是以事透理,非是以理概事,望大家注意!



第十二座 大乘小乘與淨土



諸同學,佛法法法平等,都有功德,本無大乘、小乘之分。如來設教,對症下藥,以眾生業識不同,心量遂有大小,故方便導引,說小說大,其實歸元無二。惟淨土法門,三根普被,利鈍全收,上聖下凡,同登覺岸。蓋淨土以「阿彌陀佛」四字為真經,所謂「一句彌陀法中王」。淨土法門,既然如此殊勝,如來何以更立八萬四千法門?當知眾生根器不同,因緣各異,苟非方便多門,何能普攝?但一切諸法,皆由淨土法界流出,復歸淨土法海,到歸元時,無一法可得。至於佛說西方,乃以日為喻之意,何以故?日出於東,而沒於西。以西方極樂,喻人生歸宿之處,故修行人圓寂,曰歸西。其實淨土周遍法界,無邊無際,豈有束西方位?不過眾生根有利鈍,佛對心量大之利根人,即說大乘;對心量不之鈍根人,便說小乘:對不明自心,貪求外佛者,因病下藥,故說西方淨土,以妄遣妄。實在一切法門,不離自小,故究竟淨土,即在自心。心淨土亦淨,心穢土亦穢,修習一切法門,皆能淨心,非必專修淨土法門方歸淨土,所謂一切即一故。



諸同學,自心淨土外,究竟還有西方淨土否?當知確有;《無量壽經》、《觀無量壽佛經》、《阿彌陀經》三經中皆說西方淨土依正莊嚴之事,歷歷如繪,又各大乘經論,亦皆讚揚淨土。諸佛菩薩決無妄語,吾人當可深信不疑。但西方淨土,唯心所現,自心不淨,則西方淨土,遠隔十萬億佛土,何能到達?若自心能淨,則西方淨土,不隔毫端,舉念即至。故自心能淨,則自心淨土即是西方佛土。故古德云:「念佛、念心、心念佛。」足見佛即是心,心即是佛;念佛即是念心,念心即是念佛。若著生西方,則是偏執方位,迷失本心。既然如是,還有生西之事否?須知,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故古德臨終,大都念佛,並非著求生西,乃念佛即佛故。



淨土法門有四種修持:一、持名念佛,二、觀像念佛,三、觀想念佛,四、實相念佛。一般修淨土法門者,多習持名一種,持名果能持至一心不亂時,則千修千人去,確有西方可生。故持名念佛之人,要真信切願,念到臨終時,他念不來,只此念佛一念,即感阿彌陀佛前來接引,絕對生西。又平時不知念佛,而臨終時,因往劫善根暴發,忽然能念,亦能生西。但普通生西者,皆名帶業往生,云何帶業?不但往劫今生未了之業,即此念佛一念未淨,亦名為業。云何念佛亦是業?有念皆妄故,有念非淨故。所以修淨土者,謂之修淨業。凡帶業生西者,既生西後,還須再加修持,如口念心違者,只種善根而已,尚不能生西,何以故?因平日非真心念佛,臨終百感交集,此時心中不起佛念,不能念佛故。世人念佛者多,而生西者少,即緣此故。至若觀像、觀想,還是以境攝心之方便法耳,仍非究竟。何以故?《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悟得無生,乃證實相,證到實相,方為究竟。實相無相,又有何觀何想?唯實相念佛,不著土相,不著佛相,不著念相。念佛即佛,即是實相念佛,到了念而不念,不念而念,即是念佛三昧。念到能念的我,所念的他,一無所有,則能所雙忘,實相現前,不待彌陀接引,即證無相菩提。



依上所說,學佛人何不捨小趣大?云何小大?念佛僅求生西者小,實相念佛者大。蓋念佛本好,然一求生西,即屬有相。有相即有所住,有住即有限量,有限量故名曰小。實相念佛,念到離念真心,全體顯露,即證實相。實相無相,無量無邊,故名曰大。且帶業生西者,仍當回入娑婆,行菩薩道;而實相念佛者,念佛即佛,即身是佛,即行佛道,豈不殊勝!雖然如是,但實相念佛境界太高,機不相應者,可多誦《金剛經》,即能悟得實相念佛。何以故?此經是實相般若,足以熏發其般若種子,便可破相見性。否則可在持名、觀像、觀想三法之中,擇一修持,心念不二,當能生西。在此末法時代,無論何人,能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聖號,即種善根,功德無量。



諸同學,學佛究竟在求淨心而已。一切法門,皆可淨心;一切法門,皆是念佛法門。何以故?一切法門,皆成佛道故。又一切法門皆是禪,何以故?禪重自心,一切法門,若不了自心,終不成就,心外無法故。如淨土法門,持名持至一心不亂,此時境界,豈非禪乎?《觀經》云:「是心作佛」,是心是佛,非禪而何?實相念佛,至三昧現前時,即入正定,又豈非禪?故《大集經》偈云:「若人但念彌陀佛,是名無上深妙禪。」既云念佛,何以又名深妙禪?可見念佛即是禪。復次,淨土與密法,亦等無有異,何以做?阿彌陀佛四字,即諸經之總持,總持即密咒之義。念阿彌陀佛,若不著土想,不作佛想,即等於持密咒。又淨土法門之持名、觀像、觀想,與密法初機時之持咒觀想無異。淨土法門之實相念佛,能所雙忘,與密法之般若無異。不過修密者,依次漸入;而修淨者,於四種念佛法門中,各擇一門專習耳。於此可見禪即是淨,淨即是密。所謂三而一,一而三;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有何分別?後人或有不明此等理趣,專於假名上,強分門戶,互爭大小,皆是著相自縛。其實佛法究竟,無有大小,無可言說;一切有說,皆歸一乘。蓋念佛念到三昧現前,參禪參到話頭盡處,修密修到三密一如,歸元無二,皆是淨心而已。



佛法多門,然同以持戒為重。戒品雖多,不外身戒、心戒兩種,即戒身不妄動,戒心不妄想。無論大乘小乘,能持戒者,皆是佛法;不能持戒者,皆非佛法。不過大乘小乘,戒品極多,各有所重。修大乘者,每因恆順一切,隨緣利他,故重心戒;修小乘者,因守護如來家業,四威儀中,必須清淨莊嚴,使世人敬重佛法,故童身戒。至於根本五戒,殺、盜、淫、妄、酒,居士受持者多。然無論大乘、小乘戒、居士成,凡能真心持守者,不但甚有功德,且能引起他人信仰佛法;若受而不守,不獨自招毀戒之罪,而反引起世人疑謗佛法,乃至影響一般學佛之信仰。大家明白此理,可見能持戒者,學大乘亦好,學小乘亦好;不持戒者,學大學小,不但都無是處,而且必遭墮落。吾人所學心地法門,即大乘無相法門,必持「心地無非」之戒,否則不但墮落,而且即身著魔。復次,小乘身戒,偏重於相;大乘心戒,不住於相。偏重於相者易見,不住於相者難知。唯其難知,愈當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較之偏重於相者,其難易不可以道里計。



以上所說身心戒品,雖有難易之分,而持戒之功德則一,故只宜互相讚歎,而不宜互相毀傷。《維摩經》云:「自守己戒,勿譏彼闕。」如此,方合佛法圓融之旨。乃學人不明此理,或有分門別戶,交相詆毀之事,良可歎惜!即如吃素一事,學大乘人,說小乘人吃素是著相;學小乘人,說大乘人不斷葷,是違背佛法,紛紛責難。當知吃素養成慈悲之心,又捨口腹之好,確有功德;然不住相之大乘人,以行菩薩道為本,苟限於素食,何能依四攝法而起利行、同事之用?況佛制亦許方便食三淨肉,豈是斷葷不斷葷,便足斷定是佛法不是佛法乎!又如斷淫一事,本學佛人最要之戒,小乘菩薩,終身斷淫,固是了生死之根本;而大乘菩薩,心不住相,亦不離相,只斷邪淫,不必盡斷正淫,所以者何?因菩薩應機示現,混俗和光,方能普攝。堯、舜、禹、湯、文、武、周、孔,應運入世,皆是菩薩。末法時代,娼門屠戶,皆有菩薩示現。不過菩薩不墮邪見,殺盜淫妄,必為救世利生而發。如來當日,亦示有妻有子,即顯正見故。若舉世斷淫,菩薩何能入世?何以達眾生不盡我不盡之願?菩薩留惑潤生,即緣此故。且菩薩示現種種逆行,豈凡夫所能測知?即此六字大明,以除蓋障,菩薩之殷勤求覓,而為一戒行缺犯且有妻子之法師所傳,載在《大乘莊嚴寶玉經》中。又《圓覺經》中如來答彌勒菩薩:「回入塵勞,有幾種方便?」之問,明明說以大悲方便入世,示現種種形相,逆順境界,與其同事。又答普覺菩薩:「末法眾生,求何等人?依何等?」之問,一則曰:「求正如正見人,心不住相,不著聲聞、緣覺境界,雖現塵勞,心恆清淨,示諸有過,讚歎梵行。」再則曰:「示現種種過患,心無憍慢。」況復搏財妻子?可見修大乘佛法,不可著相。然菩薩雖現逆行,皆有事無心。苟心不清淨,別有企圖,藉口不著相,示逆行以護具短;自詡我是大乘菩薩,修大乘法門。此等人,確是邪見,必墮阿鼻地獄,因果不壞故。



佛法固重解悟,尤重行證。然無行即不能取證,故六祖云:「見聞轉誦是小乘。」因為徒炫多聞,枉增知見,見法即動,著境生心,故云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因為佛法意義,其深難如,能悟解者,亦有功德,但未能依法修證,故云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因為法法平等,本無大小,一切法皆以修行為本,凡能依法修行,始終不二,定能成就,故云大乘。萬法盡通,萬法具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因為如此便是即相離相,實相無相,故不染著,亦無所得,無相無得,亦名真得;通萬法,亦備萬法,無可言說,唯證方知,故云最上乘。在此四乘中,前三乘雖有言說,然亦非親證,不能真知。故依法修行,為學佛人之根本,如受法不修行,或修行不依法,皆難取證,一無所成。



學佛人無論習何宗派,皆佛弟子,自己不依本法切實去修,埋頭去行,一味互相責難,分別大小,所以佛法衰敗至此,反不如西人人天道之天主教、耶穌教等。何以故?彼等教義如何,姑置不論。然其新舊教徒,各能秉承其新舊約之精神,到處傳播,不憚梯山航海之勞,艱難辛苦,每到一處,竭盡智力,不達成立教會之目的不止。成立以後,繼續開辦學校,設立醫院,乃至一切慈善事業。試看現在致大富、享大名者,也有是他們教會培植的。如此精神,如此行為,雖人天小果,有漏之因,然亦足啟人信仰。我等閉目一想,豈不慚愧!還要關著門,自己恭維自己,甚至互相責難。須知佛法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失道意,即是違背佛旨,破壞佛法,豈佛弟子?



佛門弟子,若欲佛法昌明,即應除去門戶之諍,各依各法,各持各戒,無論身戒心戒,但能持守,即為正道;不能持守,即非正道。六祖云:「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古人造此正字,從一從止,隱寓教化之意。依佛法說,一切法門,皆歸不二,止於一則正,有二非正。言行不二,則為一;言行不一,則為二。正要心正,貌正心不正,仍非真佛弟子。苦自心能正,則好壞平等。既是平等,則讚謗由人,又何必計較。佛在世時,尚有人謗,況後人乎!而且謗可消業,焉用煩惱。謗有二種:一故意謗,二無意謗。凡故意謗人者,另有作用,可不必論。無意謗者,因認理不明,更不必計較。我等修心地法門,以利他無我為心願,何有于謗!況密法根本原則,即以菩提心為因,大悲為本。明白此理,一切謗語,何殊甘露!



諸同學,佛說四乘,何嘗有四?所謂一路涅槃門,並無大小。故《法華經》開權顯實,如來親說,法只一乘,無二無三,而且四大聲聞,同受佛記,更知無有大小。六祖謂:「乘即是行。」心量大者,則大行;心量小者,即小行。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窮達二字,不一定作下位、上位解釋。窮者心窮,心窮則量小;達者心達,心達則量大。如來於鹿苑說法後,見諸聲聞等,心量太小,仍著於相,故令行詣維摩丈室受呵,使其心量變大,以起大行。可知非修大乘法者,即是大乘;必定智慧大,心量大,願行大,功德大,一切不著相,方算大乘。雖修大乘法,而智慧小,心量小,願行小,功德小,處處好著相,仍是小乘。云何為大?心地無非,則體大;利他無我,則用大。大家本此兩句之體用,切實去行,而不著行相,方不愧學此心地法門。但究向何處去行?須知要在世出世法上去行。六祖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大家多劫修侍,故學此無相心地法門,殊勝因緣,不可因循錯過;亦勿分別大小,慧明巳在語錄上說過:「無分別智,即勝智。」



第十三座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諸同學,「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兩句經,是《金剛經》中最緊要的關節。今略說之。《金剛經》是實相般若,佛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可以開學人的大智慧。然全部《金剛經》,都是破相顯體。「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兩句,乃體用並顯。云何體用?應無所住是體,而生其心是用。用不離體,體不離用。應無所住,既不著有;而生其心,亦不落無,方是金剛本旨。所以六祖聞此二句,立時悟道,然則六祖何以一聞便悟?當知六祖乃肉身菩薩,早已見性。何以故?試看六祖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於此偈語,如六祖已悟無住本性之體,而未明生心起用之妙,故令三更入室,傳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二句,六祖大悟體用周不二之理,後來即依此教化學人,大振宗風,可見這兩句經,非常重要。望大家特別注意!



應無所住,就是一切不住,若能一切不住,即是實相境界。既悟實相無相,一無所得,還有什麼我執、煩惱、生死、無明可住;若執著無住,又落於偏空。何以故?當知真空不空。云何不空?空寂靈知,起用自見。用云何起?依般若智而生其心,即是起用。云何生心?即生吾人本具之妙明真心,就是生悲願無盡之菩薩心、菩提心、慈悲心、平等心、利他無我心,如是等心,皆是無所住而生之心,便是真心、清淨心,亦即是佛心;而眾生所生之心,乃貪心、我執心、貢高心、差別心,乃至八萬四千煩惱心,如是等心,皆是有所住而生之心,便是妄心、業識心,亦即是眾生心。所以者何?因眾生處處著相,相多故心亦多,心多即不能清淨;心不清淨,即不能悟得實相真心,故學佛人欲悟實相真心,即要放下一切,則一切不住,真心自見,即是道心。道從心生,心由道見。請到究竟,這一個道字,也不可說,所謂「言語道斷,心行路絕。」此理微妙,初學人不易領悟。佛要人領悟實相無相,離念即是真心,故說應無所住。佛又要人領悟起用之妙,故又方便說而生其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二句,看來似覺矛盾,其實就是如是。



諸同學,既知應無所住,即是實相菩提,亦即法身佛之境界,卻不要去覓此實相,覓此法身佛,覓即不是。何以故?實相無相,不可覓故;放下便是,動念皆非,一起覓心,便成妄想。當知此實相境界,非諸佛獨有,我等亦本自具足。所以者何?佛與眾生,本來無二故。只要大家此刻瞑目寂照,一念不生,則如如不動,萬物同體,即是實相之無住真心。如一念微動,即是有所住;有所住,即非實相。所以古德云:「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纔動被雲遮。」大家修持不能相應者,因有所住,故有所求;有住有求,便是自加捆縛,豈能自見本性?



大家現在修的心地法門,須將「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之道理認清,要明白這兩句經的體用,必先立具體,然後才能起其用。體云何立?將一切有求、有住之心放下便立。因一切放下,妄心自息;妄心息,則無住真心自然現前。但是大家明知放下是好,而總不能放下者何故?蓋吾人業識太深,放下不易,因為放下不易,故又要從降伏其心下手。殊不知一切無住,便是降伏。若另求降伏,便是頭上安頭,果能一切無住,即得實相本體。依實相本體,而「住無所住,生無所生」即是依體起用。



佛與眾生之分,只在覺與不覺,慈悲與不慈悲。覺則即相離相,一切不住,故名曰佛;不覺,則見境生心,一切皆住,故名眾生。慈悲,則平等為懷,萬物一體,即名曰佛;不慈悲,則貪瞋癡慢,煩惱叢生,即名眾生。然覺與不覺,乃體上之分;慈悲與不慈悲,乃用上之別。體用不二,皆是一心,若能轉惡心為善心,即是佛心。放六祖云:「一念平直,眾生是佛。」



諸同學,佛有三身,當知吾人亦有三身,所謂法身、報身、化身。其實三身即是一身,無所住是法身;生其心是報身與化身。所以者何?一切不住時,空寂靈知之真心,偏滿虛空,即是法身。生其心時,善心生,得善報;惡心生,得惡報,此時之心,即是報身。一念思量,種種變化,思邪化地獄,思善化天堂,此時之心,即是化身。大家明白此理,就要時時在無住生心上用功。心如虛空,而不存虛空之量;度盡一切,而不著一切之相。所謂「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不變即是無所住,隨緣即是生其心。



第十四座 出世與入世



諸同學,佛法真理,本不可說;出世入世,亦是假名,姑方便說,都歸一心。究竟何心是出世?何心是入世?當知真心為出世,妄心為入世;出世是佛法,入世是世法;出世是空,入世是有;出世是法身,入世是報身;出世是真,入世是妄,然真妄不二,離開入世,亦無出世。放六祖云:「離世無菩提。」這種道理,要用心參究,才知道我佛慈悲應世之大事因緣。



初學佛者,只談出世,不談入世;而昧於佛法者,一味入世,不知出世,如此皆落邊際。何以故?世法即佛法,離妄無真,離真無妄。而且佛法真實道理,入世就是出世,出世就是入世。故經云:「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又云:「如如不動。」當知,出世入世乃是體用不二之理,出世為體,入世為用,離體無用,離用無體,佛法真理,如是如是。而凡夫妄生分別,執著入世,則起惑造業;執著出世,則厭離生死。殊不知諸法如幻,生死亦了不可得。如來為破此等執著,故恆順眾生,示現種種方便,引其入道,其實應無所應,住無所住。其法身真心,十方片驗偏滿,妙用如如,正表出世;而其報身,本此真心,現示幻身,隨機應化,正表入世。學佛人如果明白此理,住無所住,生無所生;無住無生,即是真心。真心是空,妄心是有,一切一切。有事無心,當下自在,何有出入?不過此理微妙,初學不易領悟,所以要從無住生心上用功。故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住即是出世,生心即是入世,無住生心,即是出世入世不二之妙心。



大乘佛法,不離入世,不廢出世,故首在修心。修持不相應者,並非佛法不相應,因學人不肯在心上用功,故不明心地,不知何心是真,何心是妄;又不知真心妄心即是一心;更不知一心之妙,亦不可得,所以修持不相應。修持不相應,則功不成而用不彰。蓋佛法真理不能悟到,其他道理亦難徹底,因此世道遂受影響。須知世道漸衰,並非世法不良,乃是人心不正所致。何以故?人心不正,則道心不立,以致捨真逐妄,捨本逐末,從流忘返,真理愈晦,世道愈衰。所以說事在人為,道在人行。世法佛法,理無二致,故儒家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如人人能本仁心,行仁事,入則仁慈仁孝,出則仁愛仁恕,以仁感仁,以仁而格不仁,何愁世道不仁。



邇來人士,鑒於國勢不振,遂疑固有文化無濟實用,其實中國文化最高,道德尤勝,儒家之修齊治平,於入世之道,已臻其極;而大乘佛法,涵蓋一切,普濟群倫,並行不悖。不過近代以來,歐化東漸,學術雖新,但迷於唯物,忽於唯心;只知入世,不知出世。而國人炫其功利,對於固有文化,多半不肯深入研究,以致人心江河日下,而世道愈以澆薄。若欲挽救世道,即當先救人心;欲救人心,亟應弘揚佛法。何以故?佛法無邊,不住無為,不著有為;不捨出世,不離入世;不偏唯心,不偏唯物;以一切法無我之真心,運用一切法;以一切慈悲之心量,應付一切人。如此則萬物得所,自然成化矣。茲有一偈,以揭其要:



佛法與世法 心善是菩提

本來不二法 心惡是夜叉



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又云:「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可見佛法不離世法,只在善與不善之分耳。然法無自性,善與不善,全在一心;心正則法善,心邪則法不善。以出世無我之心,行入世利他之事;一切法皆是善法,善法即是菩提。不然,則一切法皆非善法,非善法,即是夜叉。



歐美科學,偏於物質者,其善與不善亦然。就其資生工巧有益人類言之,亦是菩提;就其新奇戰具毒害群生言之,則無異於夜叉。然此等戰具,在發明者之本旨,是想與社會國家有利,然未想到世界人類之害,以致愈演愈烈,遂與發明本旨相乖。須知日進殺人之因,必結人殺之果,未來之慘,可想而知。推其原因,乃由偏執入世有為之用,而忽於出世無為之體。有用無體,偏於一邊,而失平衡,其所以執入世忽出世者,蓋以為無為落於空,不如有為生萬有。其實空有不二,譬如一切生物,離空不生,離地不長,天生地長,正所以顯空有不二之用。是故偏執於有,雖功效蓬勃一時,而物極必反,終非長治久安之策。中國文化本來甚高,消長之理,偏於人心,於是唯心之士,惡唯物之害,乃偏重精神。殊不知偏重物質,固然執有;偏重精神,亦是執空。執有執空,均非中正之道。當知精神是體,物質是用,若有體無用,所談皆是無用之學;有用無體,所作皆是無體之事。無用之學與無體之事,其弊相等。所以在此情形之下,除積極昌大固有之道德文化外,一面以精神運用物質,一面發展有益科學,以物質煥發精神,方合中正之義。



世俗以為學佛人不應談世法。談世法彷彿是開倒車,當知倒車就是順車。何以故?法法圓融,兼含互攝,入世固含出世,出世亦不離入世。入世出世,尚是假名;倒車順車,更是戲論。故經云:「無有定法可說。」總之,佛法真理,不離世法;出世入世,全在自心。心正,入世亦走出世;心不正,出世亦是入世。六祖云:「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慧明悟境有限,方便貢獻,只備大家作一參考而已。



第十五座 有為無為之不二



諸同學,心即是佛,不貴口說;有無不二,更不可說,姑且方便說之。究竟何心是佛?有為心耶?無為心耶?何名有為心?即生滅心。何名無為心?即真如心。若云有為心是佛,則有為心是生滅妄心,乃凡夫心,何名為佛?若云無為心是佛,則無為心是真如妙心,如同虛空,本來無相,了不可得,無相無得,何者是佛?當知有為無為等心,本來不二,不二之心,便是自心,是名為佛。所以者何?一切萬法,皆真如一心所現。吾人妄心,本是真心,故常住真心,是生滅妄心之體;生滅妄心,是常住真心之用,故名不二。法身是體,報身是用,法身報身,原是一身;真心妄心,同歸一心。不過吾人真心、法身是無為,妄心、報身是有為。無為是體,有為是用,用不離體,體不離用,故名不二。



佛法真如門,不生不滅是無為;生滅門,有生有滅是有為。然說有說無,說生說滅,說不生不滅,都是方便對治之說。當知有生有滅,即落於有;不生不滅,又落於無。真如本心,生而不生,滅而不滅,即是真如不變,不變真如,不可說有,不可說無。薛簡問六祖曰:「不生不滅,何異外道?」祖曰:「將滅止生,以生顯滅,為外道說;我說不生不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不同外道。」此理微奧,殊不易知,姑取明鏡為喻。



鏡體本明,以喻真如;明能顯色,以喻生滅。鏡照物時,明體不動,照紅現紅,照綠現綠。當照紅時,雖現紅色,鏡不染紅;當照綠時,雖現綠色,鏡不染綠。現紅現綠,即是生滅,雖然生滅,鏡體未動;未動之體,即是真如。色離鏡時,鏡不留色,即是前念不生;後色臨鏡,鏡復顯色,即是後念不滅。如前念不生,當體空寂;我執一破,則無住真心現前,即是無非無我。如後念不滅,斯真空不空,從體起用,則由無住而生其心,即是無我利他。鏡之能照能現,即是生滅不滅之利他;鏡之不染不留,即是不生不滅之無非。真如與鏡,一理不二,物來則應,事去不留,光明自在,應用如如;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但鏡蒙塵垢,光明不現,物在當前,不能顯照,若經磨擦,塵垢淨時,光明頓復。亦如眾生業障真如本心,遂至真妄顛倒,若發心真修,則業障消除,真心復顯。真如與鏡,理本不二,磨擦、修持,事亦相同,是故究竟智,稱為大圓鏡智。



又以天地為喻:天體本空,即是無為,與真如法身同;地生萬物,即是有為,與妄心報身同。然地無天之日月照耀、雨露滋潤,種種妙用,何能生長萬物?天無地之高原曠野、山川邱陵,種種綜錯,又何能顯化育之功?於此可知天地互相為用。吾人無為法身、有為報身,亦復如是,故為不二。



凡成佛者,即此妄心轉為無量真心,即是法身:非將報身變成法身,然由報身始可修成,故又非捨報身,而後能成法身。蓋法身無為,報身有為,離開有為,不顯無為;一切有為,皆本無為。吾人假我,不離真我;眾生妄心,不離真心。真我假我,本來一我;妄心真心,即是一心,故名不二。



小乘佛法,偏於空寂,因果著於無為而失於有為,著一失一,即名為二;大乘佛法,自利利他,故名不二。心地法門以「心地無非、利他無我」兩句為體用。云何體用?心地無非是體,利他無我是用。若不立心地無非之體,決不能起利他無我之用。若只知心地無非之體,而不起利他無我之用,則有體無用,落於無為;偏執起用利他,不立心地無非之體,則有用無體,而又著於有為,皆非不二。必須體立用宏,不落有無,方名不二。復次,又如明暗:無明何以見暗,無暗又何以顯明。惟明與暗,互相為用,利他無我,亦復如是。



佛說諸法空相,又說真空不空;既說諸有是有,又說諸有非有;說有是幻,說幻亦真;說空是真,說空亦幻;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又說修一切善法,即得正等正覺;方說有為,又說無為;方說出世,又說入世;既已說法四十九年,又云未曾道出隻字;既說無量法門,又云不可說。無實無虛,即非即是,佛法道理難如,即在於此。然佛法真理,真實不虛,豈不可說!如修行人,依法起修,以假修真,修到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即假成真,以證無為,是名曰體。以真應幻,現示有為,是名曰用。依體起用,即相離相,即相是用,離相是佛。本此佛心,隨緣度生,不著有為,不落無為。有為無為,本來不二,一切一切,皆是如此。只因眾生執著太深,說有著有,說無著無,說一著一,說二著二,所以佛又說有無不二。真妄兼說,隨說隨掃,以顯不二。其實皆是權巧方便,引人入勝。說到歸元、不二法門,亦不可說。所以者何?圓妙一心,尚不可得,豈可說乎?昔文殊菩薩以不二法門問維摩詰,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歎曰:「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不二之法,如是如是。



諸同學,禪宗本無言,密法更不可說。慧明自愧悟理不深,前以大家再四請求,未便拂意,開講之初,即阻記錄,大家固請,只好隨緣。而遠地同學未來聽講,近復紛函,索求印閱。本非王膳,大家乃存分食之心,止之不可,更滋慚怍。前後所說一十五次,不過貢獻大家,作臨時修持參考之用,理非精深,言亦粗俗,大家必欲刊行,望切勿多印,以免流行於世,益我罪過。一切法門,言貴了義,大家若能忘言取義,則說等不說,印等未印,此篇言說,即同廢紙;大家若是執文遺義,亦說等不說,印等未印,此篇言說,亦同廢紙。大家若了心即是佛,則不待言說。此篇言說,更成廢紙。望諸同學,三致意焉!



附錄一 心地法門之透關



學佛人欲見本來面目,須要打破生死關頭;欲打破生死關頭,須要掃除無始以來身心惡習;欲掃除無始以來身心惡習,必須痛下持戒工夫。持戒功深,惡習漸除,一旦除盡,本性自現。惟心地法門之心戒,戎相太高,下手不易。茲為便利初機,訂定漸消夙習方法,方便名之曰透關。透關與持戒意義相同,且有除惡務盡之義。「關」喻惡業,惡盡曰「透」。舉其要目,束為八端:一曰心口不一,二曰殺盜邪淫,三曰兩舌惡口,四曰貪戾慳吝,五曰瞋恨嫉妒,六曰自大輕人,七曰信心不堅,八曰我執煩惱。凡此八端,學人各體身戒、心戒之旨,各因其習氣,就其易犯者先除,難犯者殿後,決心之後,自向佛前嚴立持戒透關誓願,痛自懺悔。懺者,自咎既往;悔者,痛絕將來。限定日期,一一透過;或一期限除一種,或一期並革數條。數之多寡,詳加斟酌;期之久暫,隨緣定之。限期之中,務使除盡,易犯者既不再犯;難犯者自易消除,此為修持之實際工夫,若不能實行透過此中粗重惡習,則淺近佛法,尚隔門牆,何能深入心地無非利他無我之無相法門耶?



附錄二 心地法門之佛魔一心



人之善惡,皆由心生。心善則佛,心惡則魔;佛魔原無定性,但隨心念之善惡以為轉移而已。誠實、謙恭、慈悲、勤儉,善念也;欺詐、驕慢、瞋恨、淫惰、惡念也。故一念善,則佛應之,身心環境成為祥和,而化於佛,不獨善者愈善,惡者亦轉而為善;一念惡,則魔應之,身心環境轉為惡劣,而化於魔,不獨惡者愈惡,善者亦轉而為惡,故曰凡聖不出一心。善惡皆由心造,心佛則佛,心魔則魔,理固然也。末法時代,人多迷闇,善惡不明,自陷苦惱。更有心懷險曲,而故作善言,以為人盡可欺,世莫予智;殊不知惡劣邪魔已叢集其身心,一旦業力發動,小則疾苦喪亂,大則沉淪惡道,縱賴已往善因,暫得倖免,然福報一盡,惡報無窮,豈不險哉!此作善降祥、作惡降殃之道,歷古今而不爽者也。總之,佛魔不離自心。何以故?一切唯心故,所謂心生則法生,心滅則法滅。但法無自住,法無邪正,心正修邪法,邪法亦正;心邪修正法,正法亦邪。心善則化魔為佛,心惡則化佛為魔。吾人舉心動念之際,可不慎乎!



附錄三 記慧明法師



記得在民國十三午夏天,我二度離開武昌佛學院,去到杭州西湖孤山廣化寺創辦「獅子吼」月刊,推行佛教革新運動,被該寺住侍珍灝把我出賣,受到當地黑勢力與惡勢力的雙重打擊,「獅」刊流產,我也冤枉嘗了十多天的鐵窗風味,心灰意冷,於是掛單到靈隱寺住念佛堂,攝心習靜,因之,得以親近一代高僧慧明老法師。適日本大阪勝尾寺開辦「密宗佛學院」,以反哺論調,向中國佛教免費招生,得慧老法師之助,於是年底邀約同住湖南談玄、河南曉悟二師一同前往留學。



提起杭州靈隱寺方丈慧明老法師,大江南北,無人不知,尤其為諸方出家禪和子所稱道。他籍貫福建,聽說是少年出家,我親近他的時候,他已經是近古稀之年的老人,矮小個子,只有五尺多高,古銅色皮膚,頭角崢嶸,兩顴高聳,說話音聲如洪鐘般的宏亮。他在大殿中講經說法時,嗓音震得殿上銅鐘發出嗡嗡聲響,可見是個奇人。觀牠的那一副外表,簡直活像「羅漢堂」中那尊降龍伏虎的羅漢,與廣東南華寺祖堂裹供奉的六祖大師肉身形相頗相彷彿。



慧明老法師,他在俗時原是務農出身,不曾讀書,出家後的活計,全是苦行生涯。在叢林中服務外寮,充當菜頭、飯頭、水頭、淨頭等苦惱職事,閒時喜歡趺坐參禪。他這個目不識丁的苦惱和尚,何以會有法師的尊號?說來倒也是奇事一件。根據林下一般老前輩們的談說,慧明法師在寧波天童寺當「行堂」(齋堂中給大聚裝菜飯的職務)時候,每天齋罷,他就餵養狗子,這件事,算是他的日常例行功課之一。狗吃剩下的餘飯,他捨不得丟掉,為了惜福,拿起來用水淘過之後,他自己來吃,如是有好幾年。一天,他吃狗飯時候,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同寮們問他笑個什麼?他說:「我常常聽得人說,狗子有佛性,今天,我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我好笑。」他從那時起,似已悟入佛之知見。此所謂「下下人有上上智」,正是。



隨後,天童寺裏延請法師講《圓覺經》,他雖是行單,卻很發心,天天隨眾聽經。一天,他聽法師講說經裹面「圓覺自性,非性性有,循諸性起,無取無證」的道理,當即心開意解,豁然見到本性,每次聽完了經,他還要向牠的同寮講說一番,表示他對經義上的領會。同寮們都譏笑他,說:「你把鏡子照一照你的面孔,像你這樣一副苦惱相,又一個大字不識,你還妄想當講經法師嗎?」他當時氣憤不過,回答說:「你們就估計我不能當法師嗎?好,從今天起,我偏要做個法師給你們看看,三年之後,我還要回到天童來講經呢!你們等著瞧罷!」同寮們聽他說出這樣大話,都一齊拍巴掌大笑,有的說:「像你這副材料,就可以當講經法師,那除非鐵樹開花,黃河之水倒流。」他也不與他們爭辯,馬上回到房裏,收起衣單,背著包袱,走出山門。



自從離開天童之後,他到處行腳,效五十三參故事,偏訪善知識,並且朝拜了中國四大名山,不覺已經三年。在第三年的春天,他聽說天童寺又有講經法會,宣講《大方廣佛華嚴經》,觸動念頭,乃背起包袱,又回到天童寺來。當他走進客堂坐下之後,如客師看他只有一個破包袱,人也矮小,又是長得一副苦惱相,把他當作「雲水僧」看待,板起面孔,問他:「你這位師傅來常住有什麼好事?」答道:「我是來聽經的,前來常住討個經單。」知容師悶在心裏好笑,覺得像你這個苦惱子,來聽什麼經,乃打趣說:「你可知道我們這裹是講什麼經啊?」他昂起頭來答道:「這個,又何必問?不是講《大方廣佛華嚴經》麼?」知客再向他開玩笑問道:「你可知道『大方廣』三個字怎麼講?你講給我聽,如果講得對,我就准你經單。」他看到知容師故意問難,馬上放下臉指著知客說道:「你好沒有參學!怎能用輕慢心來問法,你要向我求開示,必須恭恭敬敬,搭衣展具,同我頂禮三拜,然後在我面前長跪合掌,我才可以講給你聽。如此兒戲態度,豈是求法之道?」知客受了一頓搶白,當時覺得這人貌雖不揚,名堂倒還不小,於是馬上擺了一個「烏龍」,口裹說:好,請坐片刻,我馬上來。



那個知客掉轉身,跑到丈室,同方丈和尚來了一個「瞞天過海」,說適才來了一個不尋常的掛單師傅,他聲言要來聽經討經單,我問他聽什麼經,他答道要聽《大方廣佛華嚴經》,我問,「大方廣」三個字怎樣講?他的口氣真不小,說要聽「大方廣」三個字,那非得叫方丈和尚搭衣持具把他請到丈室來他才可以講。那位方丈和尚聽了知客這一番說話,一時好奇心動,當真抱上大紅祖衣持具來到客堂,把慧明和尚請到丈室。慧明和尚進到丈室,對方丈說:「和尚你要聽我說法,還須把你的法座借我一坐。」方丈就依他,恭而敬之把他送上法座。他坐上法座,儼然像個法師派頭,把「撫尺」一拍,開口言道:「和尚,『大方廣』三個字,每個字有廣中廣,廣中量,量中廣,量中量四種講法。若講廣中廣義,那我一輩子也講說不完。要用廣中量、量中廣兩種講法,那也要講上一年或半載。假設要我用量中量的講法,我可以同你來談一談,不知和尚愛聽那一種講法?」方丈和尚聽他這麼一說,覺得這位行腳僧不簡單,不敢輕慢,乃回答說:「就請講一講量中量吧!」於是,他就大作獅吼。如何名「大」,如何名「方」,如何名「廣」,把這三個字的體、相、用三重玄義,稱性而談,猶如桶底脫落,一瀉千里,足足講說了三個鐘頭。方丈和尚愈聽愈高興,覺得所講的道理,全是從他自性中流出,不落前人窠臼,別有見地,奧妙無窮,引人入勝,馬上頂禮拜謝,連聲讚歎說:「法師高明!法師高明!」並且請他代座講經。這是慧明和尚受人尊稱為法師的來由,也是他開始講經的第一遭。



自此以後,諸方叢林多慕慧明法師的名望,紛紛延請他講經,他每次講經,都是座無虛席。他雖然有了講經法師的聲名,可是,他卻不在文字書本中推敲,志趣在禪那。他的講經,全憑著他的領悟去發揮,不像其他講經法師要參考疏鈔。他認為疏鈔上面的義理,乃是前人的見解,與自己毫不相干,疏鈔背誦得熟,也不過是替別人數寶。所以他講經從來不判教,只是消文釋義,而喜談有啟發性的公案典章,故為一般禪和子和男女居士們所樂聞。只要聽得慧明法師去到某處講經消息,禪和子和一些居士們,都是蜂擁地跟著他跑,那種情景,是普通一般講經法師不曾有的。慧老他雖然是個不識文字的人,可是說的法語卻很優美。那年,我在靈隱過年,除夕晚上,他上堂說法,我記得法語中有兩句話:「花開朵朵艷,梅瓣片片香。」是多麼有詩意啊!豈是一個不喝墨水的人所能道出?可見是他的悟境。(有《慧明法師語錄》一卷,為湖南談玄法師紀錄。)



在我親近慧明老法師半年中,覺得這位大德有許多奇特的行藏。第一點,他不好虛榮,有一件事實,可以證明。當民國上十年間,杭州靈隱寺宣布改為十方叢林(靈隱寺原係子孫派系寺廟),杭州地方諸山長老護法居士集會,商討推任首任住持,大家以慧明法師道行高深,德望隆重,咸都推舉慧老為靈隱住持,被慧老拒絕,再三殷勤勸請,也不答允。過了半年,於是大家設了一個計,由幾位當地著名居士出面,邀請慧老到靈隱寺吃齋,慧老不疑有他,乃應邀前往。當他跨進靈隱山門時,看見兩旁站著成排的僧眾,全都是搭衣持具,像迎駕的樣子,他看情形不對,知道上當了!馬上掉轉頭,邁開大步飛跑。大家追了上去,將他攔住請他回來,他於是往地下一坐,把雙腿盤起,死也不肯起來。大家無法,只好把他捧抬了回來,捧進天王殿,鐘鼓齊鳴,燃放鞭炮,他卻大哭大喊,後來把他捧到丈室法座坐下時,他仍然嚎哭不已!大家趴在地上,齊聲說:「向和尚道喜!」他一邊哭著一面說:「我不是當住持的材料,諸位如此愛我,實在是害了我,我無道無德,也無行持,有何能為來領眾,還是另選賢能,請大家慈悲,把我放走吧!」說罷,又是放聲大哭,經大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表示不答允都不起來,這樣,慧老才勉強答允權充靈隱住持。



慧明老法師,他雖然任杭州首剎住持,名位是那麼崇高,可是他的生活一切,卻依然是舊日風光,仍是個禪和子派頭,每天是過堂吃飯,不吃私菜,與大眾粒米同餐。他的臥室中,除了一張木榻板床之外,只有一條桌,桌上也沒有任何擺設,只有一個茶壺和一隻茶杯,床上也只有破棉被一條,兩件破衲衣,和一套破舊的換洗衣褲。即或有信徒供養他的新衣褲,擺不上兩天,也就過戶轉送給人家了。杭州地方一班「耍羅漢」們,沒有衣穿,沒有錢用,全都是跑到靈隱寺來向慧老打秋風,慧老對那些「耍羅漢」,最是同情,來者不拒,有求必應,要什麼,就給什麼,從不吝惜。



慧明老法師如此慈悲喜捨,正因為這樣,卻也鬧了不少笑話。他去到外面,往往回到家來,變了相,不是外面的大袖「海青」沒有了,只穿著短衫褲回來,就是裹面衣褲被「耍羅漢」剝去了,打著光冬冬,穿著空心「海青」,兩手捏著衣角羞答答的走回來。有一次鬧的笑話更大,慧老一早去到一個信徒家裹應供回來,走到西湖斷橋地方,遇著一群「耍羅漢」,他們看到慧老,一齊擁上,有的討大衣,有的要短褂,有的要褲子,慧老笑嘻嘻地全都滿足他們的心願,一件一件,都脫給他們,結果,落個赤條精光!見不得人,大是難堪!無奈何,只好跳下湖去,將身子縮在水裏,只把頭伸在外面,就是這樣在水裹面泡著,泡到日落西山,想等到天黑再溜回去。恰巧,這時他看到有一個熟人從橋上走來,他向那人喊叫說:「我的衣裳沒有了,全都結緣了,不能見人,請你快到寺裹報個信,叫他們快送衣裳來。」後來,還是廟裹派人把衣褲送到,他才爬上岸來,此老真所謂是「難捨能捨」了。慧明法師捨得精光,成了杭州佛教的佳話。



慧老法師,純是平民作風,不貪享受,平常信徒們送給他的供養,果品、糖食、糕餅,以及穿的衣料,慧老他從來不自享受,馬上派侍者送到禪堂、念佛堂、上客堂去結緣,遇著有人送「紅包」,他就把錢送到庫房去打齋供眾。他有一句口頭禪:「房裹有了這些葛籐,我不能睡覺。」此老的解脫,由此可見一斑。



慧老他雖然是一位講經法師,又是大叢林中一位當頭大和尚,他卻並不以此名位為榮,不自豪自大,平易近人。由於他的風度瀟灑,像春風一般,和藹可親,清眾們在他面前,多不拘形跡,他也喜歡同清眾們打交道,尤其是與行單一般苦行僧最有緣,常同菜頭、園頭、門頭、水頭苦惱人一道「沖殼子」聊天,也不時幫著種菜、挖地、潑糞水,舉凡勞作的事,樣樣都幹。在民國十七年蔣介石先生下野,去到杭州靈隱寺遊覽時,因慕慧老法師道風,特地到方丈室拜訪,遍覓不得,後去到菜園,才看到慧老穿著短衫破衲衣,手持糞瓢,在那裹潑菜。蔣先生愛他的解脫風度,覺得他坦率自然而沒有做作,也就站在菜園裏同他攀談了一會兒。



慧老的風度,一向是解脫的。有一年,湖北歸元寺請他講《圓覺經》,到期全寺職事僧眾齊到山門排班接駕,一連迎接三天,都不見他來,大家都覺奇怪。到第四天,方丈和尚在齋堂吃飯,看見角落裹掛單客師坐位上有一位師傅頗像慧老模樣,仔細一看,正是請來講經的慧明老法師,心中大喜,吃完了飯,方丈和尚在座上宣布,請大家不要回房,就在齋堂向慧老法師接駕。大家都覺得奇怪!並不見慧明法師到來,何以要在齋堂裹來接駕?還是方丈和尚下座走到上客堂坐位把慧老請了出來,大家一看,這才知道這位講經法師早已來到常住,是躲在上客堂裹!原來他在五天之前就來了,裝作掛單模樣,知客師認不得他,所以把他送到上客堂去了。方丈和尚馬上跪在地上磕頭頂禮陪罪,並且叫知客師向慧老求懺悔。慧老說:「這不能怪知客師失禮,我怕驚動大家,不敢當,是我自己要掛單的,我樂意掛單生活。」看來,慧明老法師是何等的解脫!



慧老法師,他有一個怪性情,生平討厭擦胭脂抹粉的女人,也討厭打扮漂亮的大尼,他見到這樣的女尼,馬上會鼓起嘴巴,少不得說幾句諷刺話語:「你打扮得如此這般美麗,是歡喜人家看你,那你來世一定還會變女人。」因之,杭州地方一些尼庵裹面的青年尼姑,一看到慧老,都是「趕急躲避」,不敢見他。也不管是達官貴人的太太小姐,他照例是要諷刺兩句,不問人家受得了受不了。上海會審公廨大法官關炯之,是上海佛教界一位頂頂大名的大護法,他的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拜見慧老,被慧老無情地棒喝了一頓。她回到家裏,整整哭了三天。後來,領會到慧老的說話,是開示他的法語,是慈悲心,反而慚愧起來,乃又改穿素服,也不擦胭脂花粉,再去禮拜慧老,請求開示,並皈依在慧老門下,當了慧老的弟子。過去高僧的行藏是如此,今之高僧如何?



慧明法師於民國十九年冬月生化,其靈骨在該寺起塔供養。三十四年抗戰勝利,我將僧侶救護隊結束,由陪都東下,二次到靈隱寺靜養,常住掛牌請我為「堂主」,在慧老靈骨塔旁寮房安居了三年。



(原載民國五十三年「佛教文化」第一卷第三期)


轉貼自 http://book.bfnn.org/books/014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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